第27节
戚延冷冰冰睨着吉祥。
吉祥忙垂下头:“但绝无顺子那般夸张,这天下间哪有下凡的仙女,而且凡女子都爱画胭脂水粉,必定加持了几分颜色!”
一直到戚延冷冷喊摆膳,吉祥才松口气,擦着汗。
幸好他学问浅,表达不出皇后有多好看,否则这条命别想要了。
而吉祥想起初见皇后那一回,那只是十四岁的少女,却美得令人屏息,世间一切美好干净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当年那惊鸿一瞥。
只可惜皇上这般抵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学好见风使舵,才可保命。
……
如今的早朝每日都上,而每日的主题皆在废后上。
先皇仁厚,恩泽惠及的老臣许多都铭记圣恩,很清楚温氏拥兵甚重,又一门忠心,即便皇后有错无错,都绝不可轻易废黜。
可温夏却病了。
自那日那双翡翠手镯被戚延占去后,温夏当时闻讯便生气难过,与虞遥在成武殿花园聊了许久,许是吹多了风,亦或是心情使然,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生病的事瞒了三日,温夏不忍心让病中的太后担忧,太后终还是知晓,亲自来探望她。
“母后,儿臣让您忧心了。”
温夏起身下榻行礼,被太后搀扶住。
“为何病了不告诉母后?”
“您都还在病中,儿臣只是小感风寒,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她浑身乏力,思绪消沉,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下床,只想握着话本发发呆。
太后深知一切,万般的语言皆是无用的,根源只在戚延。
她陪了温夏许久,喂她吃饭,给她说边关近日的趣事,临走时凤目紧望温夏,温声安慰她:“夏夏,母后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太后走出凤翊宫,凤目中一派决绝之色。
许嬷察出不寻常:“太后,您欲如何?”
太后凝望远方宫阙,日渐而来的暖春,天色晴好,蓝空如洗,所有一切也应该这样好才是。
“也许哀家那年做的决定本就是错的。”
“国师说他们乃天作之合,有夫妻缘分,只待机缘。可这么多年了,哀家真是害苦了这孩子。”
太后去了清晏殿。
近日的戚延比往常勤政,可一切政务全都围在废后上。
他召集了素日里拥戴他的朝臣,与那些反对废后的老臣成了两派,这几日的朝堂,当真只能用鸡犬不宁来形容。
戚延正瞧着匣盒里的一串翡翠珠子。
蓝如皎皎湖水般干净透彻的玉石被做成珠串,是吉祥方才呈上来,说要献给他的宝贝。
他尚未拿起,已见殿中沉冷走来的太后,未再细看,合上了匣盒。
太后静立御案前,智慧持稳的凤目无声落在他身上。
许嬷出声屏退殿中众人,吉祥请示地望向戚延。
戚延挥手,宫人悉数离开,许嬷走在最后,阖上了殿门。
戚延目光沉静无波,也没有率先开口。
是太后最先道:“那日母后不该打你。”
戚延摆弄那匣盒的手微顿。
“你身为帝王,不管德行如何,都已不再是从前的稚子,母后不应该打你。”
戚延无声望着殿中的妇人。
那日的巴掌确实留了掌印,宫人都不敢看他,害怕惹了帝怒。好在吉祥悉心处理,那掌印翌日一早便已消了。
而他自叛逆于太后起,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母后的温柔,好像印象里永远都只有母后训斥他的模样。那样的巴掌,他受了大概三次吧。
她的慈母柔情,似全给了温夏。
“母后看了你的废后诏书,你意志坚决,可温夏并没有诏书中所言那些罪状。”
戚延终于启唇,音色冷淡:“母后想怎么阻止朕?”
“哀家是来阻拦皇上。一切缘起,皆是你我母子间的恩怨。”
一阵无声的寂静,太后屈膝向御座行去大礼,福身垂首:“哀家自愿去皇陵为先皇诵经扫墓,余生陪伴先皇,请皇上勿要废后,请皇上恩准。”
太后深深拜下去。
龙椅上,戚延死死握着手中扳指,眸色深邃睨着殿中恭敬祈求的妇人。
这是第一次向他示弱的母后。
她永远是高贵的、被万人仰视的模样。
他与父皇永远不曾见过母后这样,可为了温夏,她低头了。
“若朕非要废后呢。”
太后凤目一片平静:“国师所言,哀家信,你父皇也信。若皇上非要废后,那就从哀家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戚延霍然起身:“你以为朕不敢么!”
健硕胸膛因急促的气息上下起伏,星目中只余一片猩红。戚延眯起双眸,胸腔被难言的痛涩撕扯,为了温夏,他的娘亲原来可以不要他了。
太后不看戚延,依旧垂身行礼:“那就请皇上准了哀家前去守陵。”
殿上阒静森冷。
许久才被戚延低沉冷漠之音打破:“母后大概不知,建始三年,太子妃回宫,被荣王染指。”
太后愕然抬起眼,眸中不可置信。
“朕只需拿出她不贞不洁的证据,这废后之令,还有谁敢阻拦。”
太后错愕了良久,第一反应全然是为温夏痛心,可冷静下来,她冷喝:“夏夏不可能失了贞洁,荣王乃污蔑之言!”
“哀家了解夏夏,她视清白为重,若如你所言那般,她早已郁郁寡欢去掉半条命。一切皆乃污蔑之言!”
戚延冷漠道:“可这是荣王亲口所言,在场之人无一不知。母后既然要拦,朕昭告天下便好了,任谁还敢阻拦。”
“不可!”太后凤目沉痛,深望戚延:“你这是逼她去死!”
戚延只是打开案上匣盒,取出珠串在指中把玩,靠着龙椅,眸中只余漠然。
太后狠狠攥着袖摆,深知这是戚延的逼退,戚延的要挟。
哪怕她信温夏,心腹的臣子信温夏,可天下人呢?
大婚那日,温夏没有与戚延拜过天地,只能与龙袍拜着天地,已在世人眼前毫无尊严一回。
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第二回 ,她会香消玉殒的。
无声的拉锯在森冷之间,衡量与妥协不再仅是荣辱,而是生死。
太后僵硬地躬下身去,俯首:“哀家带皇后离宫,迁往行宫,如此,可好?”
转着珠串的手停下,戚延无声紧望弓着身体的妇人。以往,这样卑微的姿势都只是他的奴才们做着。
这是他的母后么。
是他父皇钟爱一生的,那个永远不曾低过头的母后么。
许久的沉寂,太后没有起身,在他的无声里久久保持这样的姿态。
戚延阖上长眸,再睁眼,目中沉沉死寂:“我答应你。”
“但不是京都行宫,青州行宫。没有朕的命令,她不可再回京都,你也不能诏她回京。”
太后终只能应:“好。”
戚延目送太后转身离开,僵硬松开紧握珠串的手掌,目中一片晦涩。
他方才是那样说,可他不会真拿荣王之事去毁温夏。
他就是想知道母后为了温立璋的女儿会低头到什么地步,他从未见过这般低头的母亲。
可母后真的信了,信他为了废后会用清誉毁掉一个女子。
那他是赢了,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