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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节

 

一个高大的汉子局促地坐在妇产科门外, 周围行走的鬼子兵让他紧张又拘谨,如果可以,他真真不想来这里。

可胡同的老郎中说他媳妇胎不太稳, 还是得去医院用那个什么仪器检查一下才行,夫妻俩这才鼓起勇气走进这所被鬼子兵占领整改的医院。

很快,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汉子赶忙走到媳妇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问:“怎么样?”

他一手托着女人的腰,一手拉着女人的手, 将她引到走廊边边,避开那些背着木仓的鬼子兵。

女人叫莲蕊, 今年十九, 父亲是六安镇的一间糖果铺的老板, 丈夫铁蛋原本是家里的伙计, 后来由父亲牵头,入赘到她们家,一晃三年, 小夫妻俩生活十分恩爱。

去年鬼子攻打六安镇, 莲蕊的父亲赶回家的途中被流弹打碎了脑袋, 就这么没了,铁蛋找到人都时候,尸体已经破破烂烂,仔细检查才发现,是被狗撕咬过的痕迹。

铁蛋不敢告诉莲蕊岳父遗体的惨状, 跟邻居帮岳父整理了遗容, 才让莲蕊见了遗体,后来城里死人太多, 棺材铺几乎被搬空,铁蛋硬生生抢了一副棺材,这才让岳父体面点下葬。

莲蕊家的糖果铺关了小半年,后来莲蕊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以后的生计,这才跟铁蛋将铺子又支撑起来。

原本日子过得挺好,但是最近一个月莲蕊胎不太稳,看了不少郎中都不见效,这才来了六安医院。

莲蕊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因为满眼的鬼子兵,她扶着铁蛋,小声说:“大夫说孩子胎心不太稳,要照什么片子,让我出来等一会儿,她那边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铁蛋:“照片子?照相吗?啥意思?”

莲蕊:“说是那么一照,就能看到肚子里的孩子啥样,我也不懂。我以前听爹说,医院有一种机器能照出人骨架,兴许跟那个一样呢。”

铁蛋点点头,以前六安医院买了一台找人骨头的仪器的事儿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茶馆里说书的还管这叫照妖镜,神乎地很。

俩人也不太懂,大夫让等着就等着,途中莲蕊有点胸闷,铁蛋就带她到门口透透气。

医院里到处都在装修,狭窄的门被砸开,到处都是搭建起来的高架子。

铁蛋找了个离架子远的地方,让莲蕊靠着自己省力点。

意外发生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离得那么远的架子是怎么砸在莲蕊的脑袋上的。

莲蕊当场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铁蛋吓懵了,死死拽着莲蕊的衣服,被莲蕊带倒在地。

周围尖叫声四起,铁蛋抱着莲蕊慌张无助,看到白大褂的医生过来时,哪儿还管是不是鬼子,哭求着医生护士救救他老婆孩子。

铁蛋被护士兵推开,莲蕊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几个鬼子医围着她探查呼吸,翻开眼皮,草草检查后用蹩脚的中文说:“孕妇死亡了,现在我们要救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地,这些人,让开。”

周围看病的人被鬼子兵粗鲁地推开,铁蛋被推到人群中,人疯了一般往前冲:“怎么死了?怎么可能死了?我老婆只是被砸了头,她还活着,她不可能死啊!”

这时一个年轻鬼子医走过来,亲和地问铁蛋:“你,是她地丈夫?”

铁蛋眼睛发直,懵逼又无助,看到医生问话,连忙点头,期冀地望着这个穿着鬼子军装的年轻医生,他不认识这个医生,但是只要是大夫,就有能力救人的。

迎着这双充满希冀的眼睛,鬼子医惋惜地说:“很抱歉,你地夫人不幸去世,但是我们会救你地孩子。你节哀。”

铁蛋懵了,呆呆地看着鬼子医回到妻子面前,鬼子兵拿来隔帘将医生和生死不知的莲蕊围了起来。

白布透出昏晕的阳光,将鬼子医的影子印在发白的布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剪开莲蕊的衣服,举起了手术刀——这帮人,都没有换个地方都打算。

有摄影师进去了,铁蛋却全没看见,他死死盯着白布,腿都是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被突然的打击狠狠砸懵。

他的视线从白布移动到下方的缝隙里,隐隐能看到妻子纤细的手指在脏污的军靴之间时隐时现,鲜血流过指尖,然后,突然抖了一下。

铁蛋瞪大眼睛,高呼起来:“我媳妇没死,她手指动了,她没死,她……呜呜呜……”

鬼子兵捂住铁蛋的嘴巴,死死将他控制起来,铁蛋拼命地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不时抖动的纤细手指,看着鲜血缓缓蔓延,摊开老大一片,肮脏的军靴狠狠踩在莲蕊的手指上,将所有的希望也狠狠踩进鲜血里。

“唔——”

铁蛋哀嚎一声,青筋暴露,最后脱力地软了身子,两个鬼子兵架着他,不让他倒在地上,从后背看,仿佛是他们在扶着悲痛欲绝的男人。

不久,刚才的鬼子医走出来,手里抱着用莲蕊衣服包裹着的赤红婴孩,孩子五官清晰,十根手指红得透明,指甲都没长齐全,在空气中无力地颤抖着。

鬼子医将婴孩塞到铁蛋的怀里,一脸温柔地说:“你地孩子,它还活着,不用太感谢我们,哈哈哈。”

铁蛋抱着还没发育完全的婴孩,木愣愣的会不过神,耳边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过去,正好被鬼子兵抓拍到这一画面。

周围动静那么光怪陆离,铁蛋脑子嗡嗡响,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哪儿还有鬼子兵和鬼子医,只剩下围观他的人群和被白布潦草裹起来的妻子尸体。

原本热闹的医院现在安静的可怕,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小声说:“六个月大的孩子,刨出来怎么可能活的了。”

这一声刺激的铁蛋浑身一颤,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刚才还颤动过小手,此时却不自然地裹在衣服里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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