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天道(h)
然下一刻,咬牙向前挪动的身影便被手腕上束缚的惯性被反向拽回原地。
从始至终便死死紧箍大掌捏得很牢,肌肤的相贴得未有存留半分余地,腕间失血过多早已发白的伤口被这般未肯放松的暴怒力道捏得近乎发紫,却也如缠紧的绷带一样压迫住了方才再度崩裂的伤口,堪堪再流不出一滴血来。
“…嘶…哈啊…疼…!!”轻颤的指缝紧得似乎要生生陷进伤口,昔日白嫩的小手都因着过度的施压泛起缺氧的黑紫,暴虐的力度似乎要把她的整个手掌都从划开的伤口处拗断折下,生生捏断手骨,然女子一声难忍的痛呼却未有使其减轻力道,反倒愈发地加力,使得方才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小脸痛到发白。
“啊…!嘶——玄桓!!…放手!…你别碰…!!你放手!…!”
费劲挣脱的拉扯确乎在对方的不容置喙中石沉大海,她往日体修时操练出来的怪力也因伤口的剧痛凭空蒸发了十有七八,一番拉锯之下竟丢脸地全然敌不过一个平日看起来只能提笔的文弱书生。
夜色的阴影全然拢住了男人的面容,看不清任何表情,绫杳拉锯不成,气得回过身方想上嘴去咬,孰知却被黑暗中探出的另一只大掌倏然抓住,尖尖的下颌骨被捏得生疼,被一把拽到跟前的小脸确乎还维持着欲要张嘴咬人的狰狞表情。
“疼……别碰我!…你放开!!你放手…放手…!玄桓…!!”
“原来你也会疼…?”倏然拉近的距离使得绫杳清晰地看见了男人此刻阴翳的表情,手腕传来的剧痛拉扯着全身的酸痛使得手臂止不住地轻颤,倾吐在面上的气息满是嘲讽,嗤道:“哈…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疼的,不若怎会将割腕的力道都使得那么狠!”
“…要你管!嘶…放手,玄桓!!”
下意识忽然的心虚使得窄小的鼻翼一抽,然绫杳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如今两人的关系早已不是往日什么高高在上、需要卑躬屈膝俯身倾耳的师徒关系了,骨子里陡然徒增的硬气像是一口气生吞了一瓶补钙的丹药,再度呲起的银牙的无赖模样活像是荒漠里饿了十日亟待捕食猎物的郊狼:“你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我想死想活又与你何干?!”
“为了一己的欲,当真连你这条命都不要了是么?!”攥紧女子受伤手腕的大掌确乎都带起几分后怕的颤,若是当时他未有眼疾手快将那片划至脖颈的琉璃碎片击飞…
“若是大脉齐崩,就算是神也得丢去半条命,你这般的修为又有几条命可以这样随意玩弄!”
“…与我有何关系?”男人往日似乎如同潺潺不止的佐哈河般平静的声调此刻都气得变了调:“你说说…你如今与我有何关系!”
饶使夜色沉沉,却依旧掩不住此刻室内的满床的狼藉凌乱与空气中逸散的男女交欢的暧昧香甜,更不提床边散落一地的小衣小裤,包括她此刻酸痛到难以并拢的双腿间仍在缓缓往外流溢的白浊…
两人之间,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清白关系。
“…别以为你我睡了一觉又能怎样!”然这般情境下,女子气得闷头逃避的赖话也是张口就来:“我…姑奶奶一修道之人,本就不拘世俗,若是跟什么东西有了些接触都得负责,莫非我得到升仙之日吃过的鸡鸭鱼鹅猪豚鳞鸟都要与我一齐成仙了不成?!”
“你也知晓…知晓你是求道!”本就拧紧手腕的力道闻此胡言愈发再狠了一分,直扯得死死咬着牙根不欲再度丢人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再痛呼一声,黑暗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嘶哑得近乎像从牙缝里磨出来:“你…如今这般,那些信奉守节的兑泽老道又焉能容你!如今这修行的主流天道又焉能容你!往后…往后……”
“哈…世人若不想容的,便有千般万般的‘罪证’来砸,立了千条万条的‘规矩’去犯…!”绫杳的额间垂下几滴发疼的冷汗,矢口将男人的指摘打断,分明是晦暗的夜晚,那双下意识放大的杏眸却熠熠发起亮来,确乎有万般的光华流转:“天之大道,难道小小的情爱本身就足以磋磨得一心求道之人反入魔道、不思进取?再者…那些上古登仙之人,又何尝因着人伦情欲而止懈半分?倘若情道当真如此不堪,当今天帝便早该设法断了仙人之间的姻亲,又何故需要人族一个接一个不要钱地贴补给那些小仙成婚?!”
“玄桓!”那双发着光的眸子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直直锁着他的眸:“如今容不下我的究竟是天道…还是你?”
后脑像是被人倏然狠狠打了一闷棍,他答不上来。
就好像…那时——
“你们这些神,各个都嘴上顾念好生之德,如今遇到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玩意便要喊打喊杀,魔向来便是魔,仙生来便是仙么?!这些人自己又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龌龊事,如今的冠冕堂皇又是踩着多少人的血上来的?还有那下界被你们弃之若灰的仙族、人族…!”
“够了…!够了……!!”玄桓抖着唇想要制止,只觉得眼前之人就算护着那条魔蛇,怎么不该说出那些违逆众人…也违逆天道的话来。
“就因为他是魔?所以就该杀、就该死?!”
然面前之人却依旧愤愤往下直说,他却只听得耳侧一片长鸣,面前之人口中的‘他们’,无非将他也与那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划作了一齐。
彼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仁义存焉?
天道啊…天道——
众人所认可的,便一定是天道么?
答案是否定的。
他其实很早很早,就比谁要更明白这点。
当年神荼的反叛,所有的反骨,终究只为了她心里在乎的人罢了。
他其实从来不认为神便代表这世间的至善,所谓的善,不过是统治者利于统治的奴性教化,只是源于人族的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美好臆想。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善呢?
究其如此,只因他曾看过的肮脏太多了,或许当年,他对于那个魔孽的态度只是一种庸俗的趋利避害,所有高不可攀其实都往往来源于断情绝欲下的空洞,若是有了感情,神一样也会变得患得患失、庸俗不堪,与他们所蔑视的低等人族、魔族并无二致。
可无论是神、仙,还是魔、人——
不是都应当顺应所谓的‘天道’…趋利避害么?
哪怕这天道不再合理,变得那样扭曲而罔顾人伦…大多数人也就会这样浑浑噩噩地遵循着这个既定的道路向前走去,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玄桓或而在一瞬间悟了,他多年的痛苦…乃至一生别扭苦痛,皆因于此。
对于他漫长的生命而言,每时每刻确乎都在变换的‘天道’成为了重压在他头上的、沉重的锁,却在他每一个顿悟的瞬间转变成了一把锐利无比的剑,使他不敢抬头,垂下头去甘于默认的瞬间,又成为了一把沉重的锁,将他死死枷住。
他清醒地痛苦,却又无法摆脱这既定俗成的‘天道’,哪怕它是坏的、错的,不那么合理的,罔顾人性的。
但只要在这张网下活着,一切都是那样‘正常’‘合理’。
他不敢抬头去看看那把剑,以至于低头与庸人立在一样的视角时,夺过头上的剑砍向这张网的人,都成了错误。
神荼是,离开三清的雩岑亦是,还有十万年前尚未立威的零随…到如今的绫杳,玄桓到底不止欣赏于当今天帝的能力,其实还有他不甘于天道的叛逆。
十万年前,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当年势如日盛的三清会被曾经不起眼的蕃臣逼迫到如此凋败的地步。
而这份叛逆,是当年刷刀弄枪、衔着甜草根望着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