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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深藏身与名

 

薛妧连忙回绝,「是我做事忒轻率,怎敢再叨扰!」怕再惊动阿师诊病,她刻意压低声音对着慧光细声道:「还劳烦小师父再与阿师知会一声,便说妧娘是为她生母林氏暂寄的那几本书来的。今、今日是我不对,择日再来拜会。」语毕,薛妧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小居士先留步。」慧光腾出隻手,自袖袋中掏出一小方包,「回去将这包药择一空地烧了,把那香烟在周身绕过一遍,尤其是手、履、衣领、双袖--」许是怕让屏风后的听去,他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仔细莫沾染上病气。」

薛妧当下称谢,接过药包,径直循原路返去,不多时便穿过次间回到正厅,心底却犹是浑浑噩噩地觉得不甚踏实。

回想起那团缠着何大的黑雾,薛妧悚然,可堂屋昏暗--莫不是她看走眼去?

她想了一小段路尚且未想明白,却不想人方掀开门帘,又是另一道诡异光景映入眼帘--粟粥的空碗孤零零地被翻倒在一旁,她原先暂置的食盒让人打开;一小童蹲在廊下,一手端着陶盘、一手捏着盘里的偃月角正不住往嘴里塞去。

那小童蓬头垢面的,一身破烂不堪的衣物仅是勉强蔽体;他赤着双黑乎乎的脚,两颊饶是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手上动作却不曾停歇,直到意识到薛妧的出现,方才抬眼看向她;而那双眼是绿幽幽的,薛妧觉得她似乎要想起些甚么来

倏地,又凉又软的物什击中她光洁的前额,打断她思绪。那物自她额上滑落,落于廊下,薛妧不觉朝那物看去--那是赵娘子的偃月角子?

薛妧愕然。

在她垂首凝看那粒角子看得出神的时候,额上竟又吃了一记凌空飞行的偃月角;于是她看着又一粒偃月角无声落地,就倒在前一颗角子边上-两粒角子一在上、一在下,呈上下相颠倒的姿态排开-彷若一张笑开的口,正无声嘲笑她的愚蠢

此刻薛妧只觉脑袋里气血不住翻涌,隐隐有股气正不断衝击她天灵盖--

太、可、恶、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直到感觉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方才摊开双手摆放在那蕃童视线可及之处,「好玩?」她端出一派无害的作态,笑吟吟问道。

那蕃童闻言点了点头,衝着薛妧露齿一笑,露出满嘴咀嚼一半的麵皮菜渣及缺了一颗门齿的两排黄牙。

「角子好吃么?我这还有饼呢,你吃是不吃?」她边柔声下气地问着,边缓缓向他走去,见那蕃童并无反抗的举措,才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那蕃童又是点了点头,这次还发出咯咯的愉悦笑声,只是在他天真欢笑的同时还喷出满嘴菜渣来,场面便有些不堪入目

薛妧僵硬的一张笑脸,瞬间改作惊愕状,她猛然指着蕃童身后震惊道:「噫,好大一张胡麻饼!油润润、酥脆脆,」她示意他往身后看去,「--快看,天上掉饼下来啦!」

「饼?在哪?在哪?」

那蕃童得她示意,丝毫不疑有它。薛妧便趁他转头向身后看去的同时,抄起廊下的食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头上倒扣,架式之生猛,乃至于出手的同时亦将那蕃童给撞倒在堂屋回廊。

她全想起来了,这小儿不正是害她再生回来第一夜吐得奄奄一息,之后又在屋里躺了十天半个月才见好的饿死鬼。--呸!当时她约莫是饿得头昏眼花才会一时不察看走眼,眼下何来饿死鬼?她彼时见的分明就只是个缺了牙的蕃童!

「你个臊胡儿,吃敲贼,我叫你浪费吃食!」

薛妧本已忘了这一荏,竟不想还有送上门讨打的?这种机缘一辈子也难遇见第二次!

那蕃儿是背对着薛妧时猛然被她从身后压制,头上又罩着个食盒甚么也看不清,当下急得嗷嗷大叫,并挥舞着手脚不断挣扎。

薛妧却是用尽气力死命按在他身上,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并隔着食盒往他头上不住敲打。

新仇旧恨一起报,痛快!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啊!偷粮吃啊--」

薛妧的呼叫声不多时便引来人,只见那妇人持着张网,身材粗壮孔武有力,薛妧依稀记得这妇人姓石,莫不是赵娘子口中的阿石?

阿石摊开手上那面网,不由分说便朝那蕃童招呼过去,薛妧见状连忙先将六娘的食盒抢先收了回来。

「赵娘子,在施药院这边呢!找着了!」阿石将蕃童制住,对着院门的方向扯着嗓子一阵嚷嚷。

赵娘子很快便率人赶来,一群妇人一涌而上,伴随蕃童尖锐凄厉的嚎叫,施药院内那情势一时可说是十分凌乱。

薛妧趁着眼下无人顾及自己,默默理了理一身凌乱的衣物。

当堂屋里的慧光从门帘后探出头来时,只见薛妧抬着食盒遮遮掩掩地离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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