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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温青松每日必会给族中子弟进行半柱香的早课,唠得是当朝官家的新政令,明面上是唠唠,但今岁以来不少官学私学里,都传出了风声,朝中颁布新学变法,春闱的考试内容,极可能与那新政令休戚相关,温青松是在拐着弯子,给大家透露知识点。

温廷安一听着寒门,心中不由浮现起沈云升的名字,他说要去京城投奔太傅,但身上无卯银,估摸着眼下是以养士的身份,进入书院习学了罢。

“廷安,尤其是你,身为嫡长孙,你任重而道远。”温青松倏然谈及了她,“眼下,你的课业落下了太多,学时不可避免会感受到吃力,在族学里要认真听讲,在私下若有困惑,可以寻廷舜援疑质理,你们都是同一房的,离得近,可以多帮着照拂一些。”

温廷安应了一声,又对温廷舜客套道:“届时要麻烦二弟了。”

“长兄客气。”温廷舜嗓音冷澈,黯光掩去他眸底的情绪,他此际才真正看了她一眼。

今儿少年的衣装如若芙蕖,天然去雕饰,剥去了平素浓艳的绯紫衣衫,衣袍若水,身量纤细且俊俏,身上还有清浅的苏和香气。

温廷舜眸露微妙恹色,这一眼停顿时间并不长,又很快收敛回去了。

温廷安觉得温廷舜是真的不待见她,纵使是一声客气,也显得极为疏冷,仅是为了应付温青松的话辞罢了。他恨透她,若是肯愿意为她答疑解惑,那金乌定是打西边出来了。

“廷舜近些时日腿脚多有不便,那些书童照顾得也不细致,加之族学是书院重地,禁丫鬟女眷初入,故此,他日后上下学出行,就坐廷安的马车罢。”

温廷安听罢,不动声色暗瞟温廷舜一眼,等着他峻拒,反正两人之间各怀鬼胎,彼此都不待见,若能真正朝夕共处,那便有鬼了,讵料,温廷舜仍用疏冷的口吻道:“今后便有劳长兄了。”

温廷安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佯用剀切地口吻道:“二弟客气了。”也好,待会儿送参汤时,也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温青松看着兄弟二人一团和气,捋须笑道:“不论嫡庶,兄弟就该一条心,好好磨合磨合,为三月后的春考砥砺而行。”

温廷安从崇文院离开,一行人朝着府邸门口的马车走去,温廷凉行路一瘸一拐的,苦不堪言,他咬牙切齿地对温廷安撂狠话:“纵使你是嫡长孙,但称一称腹中墨水,又有几斤几两?一个连乡试都考不过的瘪三,在温老太爷面前装什么蒜啊,我可告诉你,今儿授学的老先生可严峻了,准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廷安笑得轻描淡写:“那我拭目以待。”对方见状,简直气得牙痒痒,背身负气而走。

远处的金乌,于东山一隅升起了一大半,将晦暗的云色斩成了两截,一截堕入了将尽的残夜里,一截随着日头高升,渐渐渲染起了淡金色,像极了匀抹了半边脸的戏子。

王冕正在外边候着他,见着人了,当下忙搭了把雪篷帘子,揉搓着手掌,哈了口冻气:“大少爷,红参汤熬制好,就放置在车厢的暖格内,不过,有一桩事体不知当提不当提,是檀红交代的……”

正想说话,却见文景院的青衣书童,正推着二少爷前来,大少爷放了一只脚蹬,让书童搀着他稳稳当当上了马车,王冕见状,颇感惊悚,下颔差点没跌坠在地。

他眼儿没花吧!

温廷安回首问:“方才说的何事?”

王冕本想说,檀红前一脚进庖厨前,忽地瞅见了长房的三姨娘刘氏后一脚出来,刘氏与檀红正面见着了,整个人落落大方,说:“汤熬制得真香,把眉姐儿也弄馋了,我也打算吩咐林师傅多煲一盅。”

檀红觉得刘氏行为举止颇有蹊跷,去看那一盅煲好的汤,暂未发觉什么端倪,但嘱咐大少爷多多留心为是。

眼下大少爷与二少爷同乘一骑,兹事更教人震悚,王冕紧张得一时忘记檀红交代过什么,只讪讪地道:“无事无事。”语罢,危坐在车辙上,吩咐车夫赶马。

眼下洛阳城还未开市,但御街之上,不少贩夫走卒扛着扁担,在雪汽里奔走吆喝,但奔赴族学书院的各府马车,倒是不少。大邺重设太学,各座官学时值鼎盛之期,学风日浓,温廷安撩了撩车帘,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官家子弟的骈阗马车。

帘子拉开了,有雪风灌入内里,温廷舜微微凝了凝眉,咳嗽了一声,温廷安回头看他,忽然拍了拍脑袋,将帘子束上,拿出了暖格内的食盒,换上暖善的笑色,一边将毛毯覆在他膝上,一边殷勤地道:“二弟,我听太医说你腿寒,便吩咐堂厨那头煲了点参汤,这汤对治疗腿疾大有裨益,你尝尝看?”

温廷舜眯了眯邃眸,眸色透着一股幽深,音色磨砂似的沉沉:“长兄应当知晓,予唯不食嗟来之食。”

不过是怀疑她虚情假意罢了,还延引礼记檀弓记为托词。

“这怎么能称得上是嗟来之食?”温廷安顺着他的话,讶然,“二弟就当为兄是从上好的酒家里带回来的好物,特此要与二弟共享。”

“谢兄长美意,依照市价,一盅汤市值几何?”

“二弟这番话可就见外了,”温廷安虚情假意地喟叹一声,但话锋一转,“这汤所耗得珍稀食材还蛮多的,林师傅也熬得格外辛苦,满打满算,半块银锭应是有了罢。”

她晓得温廷安省吃俭用,因受温老太爷的器重,每月领到的学廪和伙食费,要比寻常少爷多八金,他既然恪守君子风骨,那她不若顺水推舟敲他一笔为好。

“嗯,”温廷舜摩挲着手指指腹,掀起眼睑,淡视对方,“倘若出十倍,买下这一盅红参汤,”他薄唇浅浅牵了起来,“长兄敢喝么?”

“有何不敢?”温廷安言笑晏晏,胸有成竹,一方面能取得信任,还能捞着好处,何乐而不为?

她有底气,也不在意温廷舜话里话外的试探。氛围对峙间,倏闻外头有人朗声高调唤她:“温老弟——”

温廷安推了帘去,不知何时,竟是有一辆豪奢装潢的阔身保顶马车比肩并行,喊话的是一位身着釉蓝锻打劲袍的青年,衣饰阔绰,眉间有股玩世不恭的英气,王冕传话进来,说那人是庞家枢密院指挥使之子庞礼臣。

“庞礼臣?”温廷安侧目一扫,很快有了印象,心头漏跳一瞬,打折了温廷舜双腿的打手,便是庞礼臣的家将。原主与他纵情秦楼楚馆、当酒肉狗友好多年了。

今日怎么如此巧合,竟然会偶遇这位爷?

慢着。

她回溯起来了,庞礼臣是在鹰扬武院念书,鹰扬武院与族学仅有一墙之隔,敢情他今儿也是来上武场习课的。

偏生她马车里的人就是温廷舜,温廷舜低着眉,拉上了帘子,一时生出了两难,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应。

毕竟,在温廷舜面前,她将所有罪咎一并推至了庞礼臣身上。而庞礼臣还不知她出卖了他。

庞礼臣隔窗近望,他早认出了温廷安,颇觉纳罕,也不寒暄,脱口而出的头一句话是:“温老弟,你那日把浮华姑娘扒光就走,害人家得了相思病,怎么回事啊你?是不举,还是牛鞭吃得不够多?”

这嗓门不重不轻,马车车厢能听得真真切切,明明晰晰,温廷安明显看到坐于对面的少年,脸上一晃而过的讥诮。

温廷安按捺住死遁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揭帘道:“庞兄莫要拿我说笑了,我此番是要去族学念书,过去是我无知荒唐,此事翻篇了,休要再提了。”

庞礼臣哪会信他鬼话,但此番端视温廷安,要说长相皮相,这个老弟可谓是上乘,套用话本子,那便是肤若凝脂,眸色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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