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一剂麻骨散无色无味,亦药亦毒,仅会封锁内功三个时辰,臻至骨软筋麻之效。”
温廷安神态淡淡,娓娓道来,教朱老九忍不住侧目相待,这个少年仅是观察他手上的细微变化,就居然能在短瞬的时间之中,推揣出如此丰硕的信息,囊括了麻骨散的藏身之处,以及他的具体行踪,可见这厮实力万不可小觑。
他仰天长笑了一声,又听温廷安继续道:“至于我是何时顺走您的麻骨散,这就比较简单了,当您与刺客交战之时,酒瓢偏巧挂在了鬃马的马背右侧,那时,您拿捏不定对方到底是敌是友,遂去丈量了一番对方的身手,哪知道,对方与你的身手不分伯仲,纵然要用毒,对方不一定会中计。故此,您心中有些举棋不定,遂暂先不欲用麻骨散迷昏,先去交手一探虚实。”
“我便是在那个时候寻着空子,顺走了酒瓢之中的麻骨散,主要是外有一众玄衣客环伺,内外交困,我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因我不谙武道,内功全无,麻骨散于我而言是毫无效用,我将其藏入袖囊之中,见那个刺客首脑意欲行刺,我知道自己若是寻避,反而难逃一劫,既是如此,倒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就这般,他中了我的道。”
朱老九抚掌击节,长笑道:“照你这般算计,那个贼人受枢密院与刑部两面夹击,够那人吃一壶了!”
让那个少年刺客混淆敌方的视听,不过是温廷安的权宜之计,她深晓,按照那人的武功、谋算还有一众玄衣客,殿前司和禁军根本构不成威胁,谅是有十数精锐,也可能拦不住,八成这人很快就能寻个时机逃出生天。
让温廷安真正介怀的是另外一桩事体,她与刺客首脑正面打过交锋,故意用二弟的名义去刺探他,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但他的行止过于平寂了,毫无破绽,这就让她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温廷舜。
温廷舜的腿疾,在短时间内并未痊愈,若要施展轻功,应当是不太可能达到雁过无痕的绝伦水准。
不过,她近距离接触过他,这人身上的气息极淡,用的是冷涩的沉香与龙脑,与温廷舜一样,擅用寒香,但香中的调料又不全然一致,这人的一些细节与局部,像是温廷舜,整体又不全是他,给她的感觉一种复杂的陌生。
此人还能差遣一众玄衣客,依着这些个人穿着与身手,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私兵与家将,更像是死士。
温廷安颇觉玩味,几乎是确定这位刺客首脑绝不简单。
不说旁的,单论寻溯梁庚尧的下落,此人就比钟伯清和陆执快了一脚,居然知晓梁庚尧藏在她的马车里,不知这人是从何处知晓的风声,还是说,风声是谁走漏出去的,让他知晓?
温廷安不知晓这人挟她去见主家的目的何在,但她能隐约揣测到,他今夜出现于大金谍者碰面的寰云赌坊周遭,搅了刑部与枢密院的乱子,绝非只是想去见她主家这般纯粹。
温廷安思来想去,很好奇这刺客主脑的底细,问朱老九道:“朱叔,此人轻功乃是绝顶,您觉得此人师从何处?
朱老九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忖了忖,道:“老朽亦是在思量此人师从何处,善守不攻,厚积薄发,要说轻功臻至登峰造极之境界,在老朽看来,放眼平生,只得寻出两位,其中一位是大邺人,姓范,七年前官拜幽州节度使,与镇远将军苏清秋乃是连襟,且是同门,立下不少战功,但在元祐议和案的党争里,站错了位置,遭致台谏官的严厉弹劾,不得已辞官归乡,半个月前刚溘然长逝。寻他学轻功之术的人不少,但此人从不外授,我看这刺客头子的身法功夫,也与那个老顽固的大为不同。”
镇远将军苏清秋是庞礼臣的师傅,而范生与苏清秋乃是同门,实力定当是强悍的,温廷安也品出了端倪:“您刚刚说其中一位是大邺人,难道,另一位不是大邺人?”
朱老九看着她:“你与这人在马车内打照面时,一定留意到了他袖口之中的软剑了罢?”
温廷安嗯了一声,继而明悟了过来:慢着,照您的意思,这个人师从的轻功,乃是——”
朱老九晦暗地看着落雪瓢泼的夜色,道:“十八年前,大晋的国主麾下有精锐十二卫,其中一卫名曰玄甲卫,乃属嫡系禁兵,此卫拢共十人,鬼影迷踪,轻功绝佳,而玄甲卫的头领滕氏便是轻功盖世,据闻专侍东宫,不曾为世人露面,但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之美誉,玄甲卫所擅用的兵器便是软剑,柔若蛇肠,力若雷霆,能以一抵万,乃是十二卫之中最为尖端的兵卒。老朽年轻时争强好胜,给那滕氏下过九九八十一张战帖,约去比试,滕氏不胜其烦,终于应了我,在某风斜雨骤之夜里,比试谁最先跨过大内汴河。”
温廷安微怔,心想,这大内的汴河弥足有三千里,这两位大佬于风雨夜徒跨大江,有够无聊的,她还是问,“后来呢?”
“……自当是败北了,老朽愿赌服输。”话至此处,朱老九拈须摇首,喟叹一气,“不过,大晋已经亡了十八年,当年晋主流徙南蛮之地,不知何故,病殁在了路上,晋宫所有血亲沦落战俘,不论是妃嫔媵妾,亦或是皇子皇孙,遭致抄斩,永绝后患,山河破灭,十二卫溃不成军,士气锐减,要么殉命,要么自刎,故此,滕氏早就亡了……”朱老九摇首笑,道,“滕氏若能活到现在,估摸着也跟老朽一般,当值花甲之龄了,我方才从那小子的身上,见着了与滕氏一脉相承的风骨……”
按这意思,那个刺客首领,还有那些玄衣客,乃是晋人?
这席话俨似泄了火的纸,须臾之间掠过了温廷安的心池,既然大晋已经亡殁了十八年,今夜这洛阳城的西廊坊,不仅有金人的踪影,竟是还有晋人的党羽,这场景可真够别开生面的。
温廷安按捺住震骇:“这人一直在试探我,想要得知命令我做事的主家是谁,您说,排除三司,这人倘若不服属于枢密院与刑部的话,又是在为谁卖命?”
倘若这些人真是前朝余党,很可能是效忠于大晋,但晋主已亡殁,玄衣客这又是为哪家效力?
朱老九道:“估摸着这些人是前朝余孽,眼下冲撞了禁军,无异于落入龙潭虎穴,纵然能逃脱,也成不了甚么大的气候,咱们分个轻重缓急,不表兹事,先将梁庚尧送到阮大人手中,才最为要紧。”
横竖温廷安已然完成了护送谍者之务,通过考验,往后阮大人自会重用他的,旁的事,也不当事温廷安该闲管的。
温廷安淡淡地应了一声,但也是多留了个心眼,马车一路行至崔府的东偏门,朱老九行至朱门前,却未敲门,直截了当地抗着晕厥不醒的梁庚尧翻上高墙,身影麻溜地消逝在墙头背后,随后,朱老九复翻了出来,作势要捞她进去,温廷安其实有些踯躅,她眼下这般情状,有些不大适宜见客。
“磨叽什么呢,阮大人在里头候着,有话同你说。”
温廷安微窘道:“崔小姐和沈兄也在里头?”
“自当是在的。”朱老九嫌温廷安忸怩作态,一下子抻出胳膊,捞住了她,翻过去墙去,待将人带入府内,朱老九松开了她,微微蹙着眉,心道,这个温家的嫡长孙,这身量未免也太纤秀了,跟个娇养的娘们似的。
他摇摇头,撇清这一些疑绪,带着温廷安穿过□□院的回廊,敏锐地避开了一切光亮处,这偌大的崔府,仅有南苑几处院落掌着灯火,掌饬中馈的姨娘便歇在那处,另外一座院落是崔家千金崔元昭,崔校尉崔元乾栖住在军营里头,只有每月休沐才能回府一趟,其余的时节里,这座崔府其他的东西北三苑,俱是空荡的深院,人烟寂冷,但莳植于庭院夹侧的紫梅与水仙等植木,长势都是颇好,可见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