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温廷舜这个人太过于可怖,明明是个男儿郎,却?能将女儿家的可掬样态伪饰得惟妙惟肖,不曾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亏她如此信赖于秋笙,且还将她带去京郊的酒场之中,引荐至赵瓒之跟前?。
如今回想起来,常娘简直是一番细思极恐,后颈与后脊之处,俱是覆上了一层黏腻稠湿的冷汗。
她将温廷舜引入了媵王的地盘之中,让其掌握了酒场之中的种种谍报,这明摆着不是引狼入室么?!
她原以为秋笙是一座磨刀石,没?料着竟是一块绊脚石。
此番确乎是她失策了,当初牙倌推举秋笙前?来的时候,她确乎是该多留一份心眼,花些时间探查一番秋笙的底细,也去盘查她的帐籍和路引,如果?仔细些的话,她一定?会发现,秋笙的帐籍和路引其实都是假造的。
但常娘那时并没?留这一份心,目下回想起来,端的是懊恨无比。
常娘必须及时亡羊补牢。
今日尚未天亮的时刻,她便是快马加鞭地离开了京郊酒场,返回了京城之内,她殷切地恳盼秋笙所栖住的别院里头,那些账簿还尚未落入旁人手中。
常娘甫一赶至酒坊,翻身下马之时,不知为何,她入了酒坊之中,竟是觉得今日的酒坊格外的安谧,往常会来迎照她的掌事姑姑,此番并未来迎接她。
虽说酒坊人员调度一切如常,但常娘却?是感到颇为诡谲。
她缓步行至秋笙所栖住的别院之时,一行一止之间,她听到了藏伏于周遭的轻微动响,仔细听音辩声的话,她能窥听出利刃出鞘之利声,这声音呈此起彼伏之势,里里外外包抄住了她。
常娘心间打了个突,陡觉气氛诡异。
此地不宜久留,极可能已经?被敌军包围了。
她作势踅身要逃,下一息回身,却?见阮渊陵着一身绯紫官袍,长身玉立,不知在那处静候了她多久。
此则守株待兔之际。
“常娘,别来无恙。”阮渊陵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叠账册,“你想要寻的,是这个东西罢?”
一抹浓重的霾霜之色, 悄然掠过了?常娘的玉容,她颇感惕凛,下意识斜身后?撤了?半步, 放眼望去, 四遭皆是腰佩绶刀的铁衣兵卒, 他们隐隐朝着她逼近前来,一股沉峻的威慑与重压扑面而来,但又在合适的距离里停驻,常娘忍不?住忖度了?几番, 这些人似乎早已在酒坊之中蛰伏多时,构筑成了一只巨大的罗网,静待她上钩。
其实, 教她上钩的话, 根本?不?打紧,她并不?畏惧大理寺的酷刑与百般摧折, 但她预想之中最坏的情状,已然是发生了?, 那即是,真正的账簿落入了阮渊陵的手中,这些账册,详实地?记录着媵王贪墨洗钱, 以及在京郊酒场之中的冶炼火械的种种钱目开支, 端的是事无巨细。
被大理寺抓住了?命脉,赵瓒之的大计还能成吗?
常娘深深地?敛了?敛眸心,窃恨自己到底是来迟了一步, 错失了?良机。
常娘望向了?阮渊陵身旁的那几位少年少女,心中掠过了?一丝显著的惑意, 她晓得这些小鬼乃系阮渊陵的爪牙,也自是无时无刻提防着他们,她带着秋笙去京郊酒场的那一日,便是托人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是将?他们一举一网打尽。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这些少年非但没有尽数落网,反而适时获了?救,迎来了?援兵与救护,她所经营的这座酒坊,也成了?沦陷之地?。
常娘自知难逃一劫,但无论如?何,她都有些想不?通,自己素来是算无遗策,为何偏偏在此?回错失了?成算?她被秋笙的身份蒙蔽了?,这一点,她自识审人不?严,她姑且认了?,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她托人去将?那些少年一网打尽,这些少年偏偏又能逃出生天?
是哪一处关节出了?问题?
常娘眸瞳一瞠,骤地?想起?了?什么,她委托去收剿沈云升他们的人,是温善晋,前一阵子,媵王暗中差了?内侍去信予她,说?温善晋前来投诚于他,为了?聊表诚意,媵王吩咐常娘,将?这酒坊背后?的主家之位,禅让一半的位置给温善晋。常娘当时并没有多想或是深思,只觉媵王颇有手腕,竟是能够策反温善晋,温善晋是曾经的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若是这夺嫡之争中,有他的一份助力在,便是形同如?虎添翼。
故此?,常娘不?疑有他,带秋笙去京郊酒场的那一日,她便是去信委托温善晋,说?近日牙倌又送了?一批人入坊,这一批人当中,必是有阮渊陵安置下来的纸鸢,身份难辨,常娘请他将?蛰伏于酒坊之中的钉子给拔掉。
本?以为计策可以万无一失,但此?番,阮渊陵在酒坊之中所设下的兵防,便是杀了?常娘一个措手不?及。
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居然是全须全尾地?立在了?阮渊陵的身侧,他们都还好好的,并没有被抓。
互为反衬地?是,掌事姑姑以及一众后?院里的伶人,竟是都相继获擒。
一见及此?,常娘太?阳穴胀胀地?直跳,袖袂之下的纤秀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白皙的手腕之上青筋凸显,因掐紧的力度过大,指尖处隐隐地?泛着一丝青白之色。
她望定了?阮渊陵,因是气急攻心,面色与唇角,可谓是苍白到了?极致,笑意渐渐地?冷却了?下去,道:“温大人是假意倒戈于殿下,这样一来,取信于殿下,便能掌握酒场酒坊之中的诸般谍报,待情报取走,便以通敌叛国之名义,吩咐大理寺前来收押酒场,是也不?是?这可真是一箭三雕之计策,你们可真是好深的机心。”
因是蜷拢过紧,常娘细长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腹的肌肤之中,很?快地?,便有一丝冷腥且濡湿的血渍,自她的指尖之中,缓缓地?淌了?出来,滴答滴答,浸湿了?袖裾一侧。
酒坊外头处,陡地?晃过了?一片殷亮如?雪的响雷,轰隆轰隆,那从?天而降的春雷,俨似一柄脱鞘而出的利刃,以大开大阖之势,将?酒坊之中劈裂开了?两半,伴随着阵阵风雨的惊鸣,酒坊内蔓延入了?一片半明半暗的光线,光影晦暝,将?在场的每一张脸,都笼罩得半明半暗,昏晦的光影,剥离了?他们的实质,以至于他们变得面容朦胧,徒剩下了?一片半虚半实的轮廓剪影。
外端的那一场瓢泼沛雨,陆陆续续地?落了?下来,天与云与地?,上下皆是被罩入了?浓重的雨意之中,檐雨如?注,凛风敲窗,案台处的烛火不?安地?扭来扭去,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常娘自知抵不?过阮渊陵的兵马,本?欲咬舌自尽,但阮渊陵快了?她整整数步,赶在她自尽以前,一记沉腕推肘,不?偏不?倚地?戳住了?她的定身穴。
常娘一霎地?便是动弹不?得,容色半是苍冷,半是窘迫,遂是极为恼恨地?剜了?阮渊陵一眼,眸底溢出了?浓郁的弑气,仿佛只消她能够动弹了?,便能提刀将?阮渊陵千刀万剐似的。
阮渊陵看懂了?常娘眼神里的幽怨、绝望以及坚执。
常娘的来历,他自当是一清二?楚的,早在数月以前,他便是遣人密查过了?她的身份以及底细,一年前,大邺与金国在元祐城交战,城内一度沦陷,百姓流离失所,常娘便是其中之一,她丈夫充军死战,剩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然死于兵燹,儿子目下寄居于幽州的漏泽园。这一座漏泽园,是媵王在幽州任为刺史时督办筑建的,是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一个栖歇之所,使得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不?消说?,在常娘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