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体逐渐凉下半截。
他原名曰谢玺,乃系旧宫里的人,玄甲卫是尚存的皇闱死士,供他驱驰,软剑与轻功,俱承蒙滕氏所学。
且外?,闻氏的真实身份是他的贴身宫嬷,许多年前宫中大火,闻氏护他逃到宫外?,流亡中原,一路颠沛流离,最终蛰伏于?崇国公府。
旧宫,不就是数十年前江山相继倾覆的大晋么?
谢姓,这是一个帝君王侯才会有的姓,那么温廷舜应当是宫里的皇子了。
思?及此?,温廷安后背禁不住浮起一番飕飕寒意,后颈蒸出细汗,客观说来,温廷舜是前朝皇族,本该让先帝的禁军赶尽杀绝,是温家?收留了他,教他隐姓埋名、卧薪尝胆,当了原主的幼弟,温家?的二少爷。
温廷舜为何要卧薪尝胆,不就是意欲复国么?
本以为温善晋与吕氏将?她女扮男装,足够是一桩惊世骇俗的壮举了,没成想?,是她低估了原著的脑洞,更惊世骇俗地便是在后头候着她呢,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窝藏前朝余党。
这传出去,原应是诛族抄斩的重罪。
温廷舜亲自告诉她他的身份,想?来系出乎对她的信任。这说明?了一桩事体,在后期的剧情?中,他不会因为不爽,便将?她做成人骨灯笼。
但她这般也算是同党了,包庇前朝余孽,端的是一桩无可赦免的重罪。
温廷安思?绪恍惚许久,左右行官屡唤不应,晌后,她适才回神,发现皇辇离却?许久,官道?重新恢复通行。
时辰不早了,她还得赶去京衙,五感交集之?下,行了约莫半刻钟的路,隔着一些距离,便见大理寺寺正周廉在官廨之?下候她。
与畴昔的轻慢不太一样,周廉此?番待她较为周正恭谨,拱手为礼,替她应卯毕,一行同她浅叙三司会审的流程与计较,一行领她前去省院。
进了银朱戟门,可见门旁矗有两只青石质地的獬豸,悍目雄躯,绕过几幢楹柱,两旁是漆檐廨廊,当中是阔阶穿堂,并一个三间厅,这时节,众多各职的京官形色匆匆,无暇顾及这多出来一位面生的录事,本身录事的官阶也极低,放诸于?大理寺形同,与狱掾、狱丞、司狱几无殊异,名副其实的基层官员。
同周廉来往甚善的,迎面点?首便错肩而?过,若是来往不那么甚善的,便是不那么容易应付得了。
审堂之?外?的台矶处,迎首行来一个着青袍的中岁男子,细目鹰鼻,阔颧宽颐,面孔瘦削,如?一枚马面铜镜。
男子见之?,不仅未拱手见礼,且还对周廉阴阳怪气地道?:“哎我说怎的没寻着你人,原来是在这儿,案牍呈文写好了未,要是延宕了,届时少卿大人开罪下来的话,可该怎么办?”
这位虽说算是周廉的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名曰袁宣,司任大理寺六寺丞之?一,正六品职事官,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寺正仅比寺丞低略一级,这明?面上,袁宣算得上是周廉的上峰,如?此?一来,颐指气使的气焰就烈了,话中也自是夹枪带刺。
周廉一同袁宣打照面,面色微寒,免得不虚与委蛇客套一番,细细将?那呈文安置的事儿说妥当了。原来昨晌,他早就放在袁宣的案桌上,急待他复勘画押,偏生袁宣早早下了值去,今次点?卯被少卿催促着,心攒愠岔之?气,连公廨的门儿都没进,一言不发便寻着周廉泄愤来。
周廉明?显占理,但袁宣摆明?不是省油的灯儿,也能拣着万千错处不松开,怒时偏笑着瞟人,搁在往常,他定是要给周廉穿小鞋的,今次不同,他将?主意打在周廉带来的新人身上。
仅一眼?,见此?人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气相,面目细皮嫩肉的,看着极是面生,想?来是没遭受甚么毒打的,袁宣巡睃一遭,倏地指着温廷安,“你愣着作?甚?没见着今儿会审么,还不去筹备茶事?”
温廷安前世在体制内浸淫数年,什么人没见识过,又什么情?况没领教过,这一会儿当是明?白了情?状,袁宣当这是在命令她去给大人物端茶送水呢,意欲走个下马威,打算好生磋磨一番她的锐气。就如?前世进体制头一年,她明?明?领得是文员的差衔,干的是犬儒之?差事。
周廉蹙了蹙眉心:“袁寺丞,这茶水的差事儿,让录事来干,怕是不太妥当罢?让寺里寺外?晓得了,怕是会让寺丞落下口舌。”
袁宣挑了挑眉庭,冷哂一声,含沙射影地施压道?,“庭审少时便要开始了,若是唐突了天家?和三法司,真正会落下口舌的,恐怕会是周寺正?”
周廉相容难看,想?将?话辞挑明?:“其实,这位录事是阮——”
“蒙寺丞大人恩祐,下官这便去筹措茶事,万望大人之?间莫伤了和气。”温廷安适时掩断周廉的话,淡寂的面容上,跟变脸谱似的,一瞬地换了一副得体卑恭的陪笑。
袁宣鼻腔里嗤出一记哼声,睥睨了周廉一眼?,负手在背,昂着下颔道?:“还是新人明?事理、识大体一些,周寺正,多跟新人学学,要不然,你不会延挨了两年,还是个小小的寺正了。”言罄,就往公廨去了。
周廉自当不受这等下三流的挑衅,他只是弄不明?白温廷安心中打着什么主意,看着她,凝声道?:“这个袁宣,是个恃强凌弱、喜大好功的,脏活累活儿都爱使人去干,不讨喜的活儿更是如?此?,唯有那些能沾着好处的,才会大包大揽,也爱在上峰前溜须拍马。你不当承应他的,这般他反而?容易拿你当软柿子捏。”
温廷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谢周大人儆醒,我心中有些定数了。”
周廉也晓得温廷安性子伶俐,定是不会让自己吃暗亏的,也就暂且放下心,使她去筹措茶事了。
按图索骥,至了茶水厅,温廷安掐算好人头数,先取了十余只茶碗来,大邺官人雅好散茶,对茶末质量、火候、水质都非常讲究,其中,尤以白茶为顶级茶品,茶末研磨得越细越好。
若是新人泡十盏茶,那每一盏茶的颜色,定当是不太一样的,至少茶汤颜色深浅不匀。但温廷安在体制内待了太多年,早已精谙茶道?,不到多时,那茶液的火候便是恰到好处,既是不会未熟,导致沫浮,也不会过熟,导致茶沉,易言之?,茶汤色要纯白,茶沫亦是以鲜白为佳,以水刚过二沸为宜。
温廷安端茶至庭审候院的时候,太子、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尚书、侍郎皆在臧否案桩。由于?刑部的钟伯清涉及谋反,已被革职落狱,暂由侍郎代为顶任。
这是庭审开始前的半刻钟,温廷安跨槛入内的时候,袁宣正在插屏外?,剪着手,等着笑话。
这个新人是周廉带出来的,假令他出了甚么差错,那么,他就可以将?其归咎于?周廉身上。
要说袁宣为何会对周廉怨气这般大,说起来也有一番渊薮,因为前阵子,六位寺丞当中,有位寺丞躲懒,将?一棘手的案子扔给了一位寺正,这位寺正与周廉乃系老乡,结果,周廉直接越级,一纸投名状告到寺卿大人这处,阮渊陵眼?底不容沙,当即派人彻查这位寺丞的政绩,发现诸多尸位素餐、剥削下级的斑斑劣迹,当即革了其职。
那位被革职的寺丞,其实是袁宣引荐过来的,周廉这般行止,不正是打了他袁宣的脸么?
袁宣委实是咽不下这口气,誓要给周廉一点?颜色瞧瞧。
只见此?下,温廷安逐一给诸位大员上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与刑部侍郎品了茶,品出了一番滋味,对坐于?上首座的阮渊陵道?:“寺卿大人,今次这茶,同这案桩一样,味道?千回百转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