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上了一身梨花白枝纹滚镶春衫, 她两条纤细的胳膊处,俱是缠缚上了一条细长的襻带,宽大的云袖,被这条襻带恰到好处的收束在腰背后面,也勾勒出她姣好的身量,不过,因为收束了腰线,也能明显地?看到她显怀的曲线。
望鹤带着?温廷安与杨淳,去了后院造砌的小厨房,那个地?方已然?是一片起锅回炉的景致了。
“二位檀越坐在此处观候便可。”望鹤道。
温廷安与杨淳闻罢,俱是摇了摇首,望鹤有孕在身,为了配合查案不得不起身烹米劳碌,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告座呢?
望鹤也并不强请,尽了待客之礼后,她便是真正忙碌起来。
首先,她信手掬起笸箩里的一捧细白的米,放入一个圆身的筛子?里,接着?去北墙搁放的水缸之中,用木勺舀起了一瓢澄澈的水,均匀地?淋洒在筛子?的上方,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静置在筛子?之中的黄埔米,被接踵而?至的澈水,冲荡得一干二净。
“这是烹米的第一道工序,濯米。”望鹤一晌抻手反复揉捻筛中米,一晌淡声解释道,“这濯米所用的水,不是寻常的井水,也不是珠江水,而?是经过低温蒸馏过的山泉。”
温廷安款款地?行上前去,仔仔细细地?观摩山泉水的面目,这山泉水的色泽,与寻常的井水、江水似乎不太一致,色泽要更?为剔透与雅炼,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散着?清郁的露水香气,仿佛汲饱了一整夜的夜霜水露。
似是洞悉出了温廷安潜在的思绪,望鹤会心一笑?,温声地?解释道:“这大米,种植在黄埔的息壤之中,虽然?汲饱了泥壤之中的养料,但米农将?它们收割入仓运,再运送入夕食庵的米仓之时,此中是没有「濯」这一道工序的,有且仅有去谷壳这一个步骤,所以濯米,只能有庖厨来负责了。”
“选用寻常的井水,会容易伤害黄埔米的质感,选择珠江水,中规中矩,除了濯去黏附于米粒外身的灰霭与斗米虫,便无旁的裨益。是以,夕食庵千甄万拣,在前期选用了大量各种各样的水,最终觉得罗浮山上的山泉水为最佳,一日拢共十二个时辰,唯有初旭时刻以前的那一个时辰,山泉水的质感才?是最佳的。”
望鹤揉抚着?这筛子?之中的米,细直的指尖穿过米粒的罅隙处,一行一止,仿佛在揉抚着?自己的婴孩,她的眼神分外柔和,面容之上泛散着?一抹母性的浓厚光辉,是只有内行人才?能读懂的喜悦与亟盼,这教温廷安眼前出现了一丝恍惚,不知为何,她竟然?是想起了丰忠全。
这一位广州知府,在白昼喝早茶之时,话里话外都反复提及望鹤,提及她的时候,这位七十一岁的男子?,露出了一抹别样的慈爱、欢喜,他对望鹤所做之事,皆是如数家?珍,他论及她的这一份语气,藏着?一些腆然?与憨居,他明明对女儿家?的事是讷于表达,但出于一种别样的感情?,他又有些急于表达的样子?。
丰忠全那时候说?过,他是看着?望鹤从小长到大的。
也难怪他会对这般了解她的过往。
丰忠全带温廷安浏览镇河塔的时候,提及过一个人物,是一位朝姓的工部官吏,下野岭南,创设了夕食庵,望鹤与这位朝姓大人,似乎存在一种联结,当?时丰忠全论及二人关系之时,囿于某种隐晦的缘由,便是匆促地?收住了话茬,不再开口。
丰忠全,以及那位朝姓大人,同望鹤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这一个时辰的水,日出时朝露散尽,我们便是收录了这些朝露之水,用它来濯洗黄埔米……”望鹤娓娓道来之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适时回应,不自禁抬眸望去,却是发现温廷安正不错不错地?凝视她。
温廷安道:“这些烹米的法子?,乃系是师傅一人所创么?”
望鹤下意识摇了摇首,温沉地?道:“自然?不是。”
温廷安道:“师傅口中的「我们」,除了师傅,还有谁?”
“自然?是夕食庵的主持,以及各位掌事庖厨之事师傅。”
温廷安深深的凝视她:“那么,创设了夕食庵的朝姓大人呢?”
「砰」地?一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力道陡地?不稳,用于筛米的筛子?,在望鹤掌心之间,险些跌坠而?落,好在她适时回神,险险地?摁牢了筛子?那樟木质地?的手柄,将?它往上回托,筛子?不慎磕撞在了陶瓷水缸的边缘,发出了极为醒目的一声响。
温廷安不着?痕迹地?凝了凝眉心。
在她的眼中,望鹤素来是一位心思沉定之人,俨似一位擅下稳棋的棋手,极少会有失手的时刻,而?方才?所提及的「朝姓大人」,是让她乱了阵脚的变数。
好在望鹤是一个聪明人,听明白了温廷安的话外之意,她没有停下手中濯米的动作,将?三番濯洗干净的黄埔米,盛放入鬲、鼎、釜等组合而?成的炊具之中,往釜中底部扫入一小捆薪柴,她这才?抬起了眼眸,淡声问?道:“温檀越有什么话,不妨直问?便是。”
杨淳悄然?揪住了温廷安的袖裾,用气声:“温兄,这个朝姓大人,乃属何许人也,我怎的没听闻过?”
温廷安道:“不实?相?瞒,近午生发了第二桩命案,知府带我们去过一趟珠江下游之处,寻溯线索的过程,途经镇河塔,丰知府说?起了镇河塔的掌故,便简略地?提到了一位下野的朝姓大员,他在三十多年前创设夕食庵,也对三江的疏浚之业颇有建树,不知望鹤师傅对这位朝姓大员,可有了解?”
廊庑之下那一盏竹笼六角骨灯,里中攒着?一掬幽微的光芒,风一拂,那一缕光,便是匀散地?穿透过支摘窗的窗格,在望鹤师傅的眼睑处跃动了一下,她的容色在这一刻,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她用平寂而?沉实?的口吻说?:
“朝檀越创立了夕食庵的掌故,贫尼怎会不晓,十多年前,在贫尼年岁尚浅之时,便常见到朝檀越,朝檀越说?女子?得要同男子?一样,往大气的格局上发展,不仅要精诵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还要懂些陶朱之学、庖厨之道,这些皆是朝檀越所授予贫尼的学识,贫尼收益颇丰,一直对朝檀越,禀持一份高山仰止的敬意。”
望鹤谈及朝姓大员时,语气从容缓和,淡寂无澜,就像在谈一位陈旧的山河故人,这一份平淡的思绪,教温廷安一时有些看不懂她了。
望鹤看起来,与朝姓大员,似乎完全不熟。
但丰忠全在那个时候,谈望鹤与朝姓大人的关系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强调,仿佛望鹤与朝姓大员二人,关系极是匪浅。
这到底她的错觉吗?
但直觉告诉温廷安,这三人之间的牵绊与纠葛,似乎远远并没有这般纯粹与简单。
但碍于当?下的情?势,她不好再究根溯源,同时也敏锐地?发现,望鹤也没有继续深谈的趋势,只是保持沉默,观望着?好釜底之下的诸般火候。
温廷安听她继续说?:“这米饭,功夫最是讲究一个「熬」字,这过程是文火慢烹,让米粒与火气、热度充分接触,才?能在光阴的挥发之中,臻至饱满、圆润、柔细。”
“煲米饭,亦谓之熬米饭,熬得是米饭,也是心志,要日积月累的锤炼与磨砺,贫尼还记得十几?年前,自己所煲的第一碗米饭,朝檀越是第一位食贫尼所煲米饭的人。”
杨淳嗅到了一丝不同凡响的气息,好奇道:“滋味如何?”
温廷安亦是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望向了望鹤。
“朝檀越尝了一口,并不置评,反而?让贫尼尝一尝,”望鹤的神态露出了一种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