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这一毒物不知戕害了多少?年轻生命,让多少?原本和?睦的家庭崩坏于一朝一夕,吸食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等闲是走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夕食庵作为提供粮米的十三幺之一,为了让黄埔米的滋味变得更上乘,庵内的师姑居然?糅用?罂-粟,取其幻迷之味,佐以膳食,供以食客,因为服食之量极少?,他们只会?出现短瞬的即刻幻觉,而不会?被迫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一系列释放原始本能的暴行?。
郝容说得没有错,大理寺根本不能在夕食庵此处借米,更不能将由它出品的黄埔米,运送至北地?来赈灾。
否则,北地?的灾民食下了,掺杂有致幻之效的毒物的黄埔米,届时?将会?生发什么后果?
这种后果是完全不能去设想的。
在前世,林则徐还开展了虎门禁烟运动。温廷安觉得有必要继承前辈的精神?与方?法论,不能再让夕食庵的粮米以及膳食,流传入民间了。
当务之急便是,抄封夕食庵,将望鹤、藏在她背后的那个掌厨之人,阿茧,悉数捉拿归案,以起到力挽狂澜、敲山震虎的效用?。
“不过,丰知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廷安不避不让地?直视他,“夕食庵真正掌厨的那位,到底是何人,望鹤师傅缺失味觉,厨艺却如此巧夺天工,想必是少?不了身后那人的撑持罢?并且,在膳食之中投下花籽的,怕也是此人罢?”
温廷安的话音掷地?有声,堂堂皇皇,话腔弥足有气势,将丰忠全与杨淳都震慑得不轻。
其实温廷安还留着一些话,并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弑害郝容、贺先、唐氏和?郝峥的幕后真正元凶,怕也是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这个人若是真凶的话,而阿茧,必然?是这个人的帮凶。
阿茧经常来往于夕食庵,表面?上是以船家的身份去庵内下栏内,啖广府早茶,实质上,是与这个人互通消息与音信。
郝容的酒瓢,想必便是阿茧带给这个人的罢?
丰忠全面?容之上,可谓是青白交接,面?对温廷安接踵而至的质询,他竟是罕见地?沉默了。
杨佑发现了一丝端倪,忧心忡忡地?道:“知府老爷,您……”
众人亦是驻目一瞬不瞬地?望定他,等着他说话。
丰忠全缄默了片晌,晌久才真正抬起首,轻声道了一声『罢』,也是这一刻,温廷安看到了这位广府老爷面?容上的沧桑,畴昔父亲的容色,复又显现了出来,甚至是……
“老爷,您昨儿?刚唤夫人染好?的鬓间黑丝,一下子又全发白了。”杨佑目露忧色,他知晓丰忠全的脾性,一旦动了气性,或是郁结梗阻在胸垒之中时?,他上了年纪,适逢多事之秋,就特别容易愁白了首,这不,他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丰忠全,竟是一瞬之间,两侧的鬓角之间,发丝竟然?是悉数花白了,俨似添上了一层厚重?的银霜。
甚或是,原是笔挺如松的背部,也在佝偻清癯了不少?。
杨佑意?欲从袖袂之中摸出剪子,替丰忠全逐一剔掉鬓角白丝,却教丰忠全轻描淡写地?阻了。
丰忠全看着眼前四位细路仔,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你们可晓得,为何夕食庵,要取名曰『夕食』二字?”
这显然?是有些掌骨在里面?的,温廷安忽然?想起,先前那位致仕的右寺少?卿竺祯,给过他们一本薄薄的册子,名曰『一时?辰带你逛遍岭南妙尼庵』,里头拢共介绍了岭南七大命案,册子开篇便是介绍了七名庵之首,『夕食庵』。
因为是竺少?卿所夹带的私货,所以他们对此记忆得格外明晰。
当然?,这一桩事体不止是温廷安想起来了,周、吕、杨三人亦是陆陆续续地?回溯起来,杨淳还特地?从桌案底下,将压箧底的那一本薄册子摭拾出来,快速翻至介绍『夕食庵』人文风物的那一栏。
“诸般美食,遵禀‘日朝而撷,日夕而食’之则,承启四时?之序,将诸般食味的特性,挥发至最精妙的地?方?,‘因材施烹,循性渐进’,是夕食庵师傅掌司庖厨之事的关?窍所在……”
丰忠全听罢,捋着雪须,直直摇首:“这一番说辞,纯粹是装饰给外地?人听的,并非『夕食』二字的真正由来。”
温廷安狭了一狭眸心,听丰忠全凝声道:“近二十年以前,那时?我初来广府,所审勘的第一桩公案,是一桩稚女弑父案,案情大意?是说,一位行?伍出身的军户长,望子成龙,想要培养一个将军,但他的结发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军户长遂是时?常殴打妻子,觉得她是他所豢养的米虫,有一日,双胞胎实在无法忍受这等暴行?,为了保护母亲,不惜用?一柄锄头,往军户长的后脑勺一砸,正对着要害处,把人直接砸没了,事后,这位妻子不堪忍受千夫所指,发了癫痫,投河自尽,而双胞胎,被收押衙门的刑狱之中。”
“我亲自去牢狱见犯人,适才发现是真凶便是俩个小姑娘,年龄,根本不到十岁,一位名唤阿朝,一个名唤阿夕,阿朝是妹妹,阿夕是姐姐。”
“两人秉性、行?事风格,几乎完全走向?两种极端,我审问她们之时?,一个软弱爱哭,说责咎全在于自己,一个恣睢冷韧,将责任大包大揽,说父亲是她用?锄头抡下去的。两人皆是争先恐后地?承认自己弑父,官府遂是将姊妹俩,皆是一径地?抓了起来。”
丰忠全的视线放在极为幽远之处,思绪俨若钩沉在一滩流水往事之中,继而回望向?温廷安,道:“望鹤师傅入庵厅以前,名曰阿朝,她是妹妹,秉性纯良淳朴,心肠也柔软至极,你们之前去公廨牢狱,在里端所见到的,被髹染成葱绿色的墙面?,便是出自阿朝之手,她说,不能让犯人整日面?对黑暗压抑的墙面?,不然?的话,很容易催生轻生之念。”
话至此,丰忠全眉眸尽显柔色:“能想象的到吗,这是一个未盈十岁的小姑娘,所说出来的话,她的一行?一止,能教人感受到绵延不绝的慈悲,她的心思还格外敏细,能强烈地?感受到旁人的疼楚与悲欢。易言之,她的通感能力、共情能力,非常厉害。”
温廷安凝了凝眸心,心道一声『原来如此』。
难怪了,此前她去牢狱之时?,见到甬道夹侧两堵,被髹染成一片翡翠碧色的墙面?,顿感匪夷所思,接着听丰忠全说,『将墙面?漆刷成植物之色』,乃属望鹤师傅的主意?。自那个时?候起,她便是心中存有一丝疑窦,为何在管理牢狱一事上,望鹤师傅居然?也有话语权?
望鹤师傅为何会?提出这种意?见,莫非她畴昔去过牢狱?因何事而去?做饭食给犯人啖么?
但是,牢狱之中也有固定的、掌司厨事的师傅,毋需望鹤师傅操劳。
更何况,夕食庵的主客,是面?向?广州城的达官显贵,与公廨牢狱,根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温廷安耙梳不清楚,望鹤师傅给公廨牢狱提意?见的契机在何处。
但今下,听着丰忠全的解释,她一下子豁然?开朗。
望鹤之所以能对牢狱提出适配的建议,原来是,在她年纪极轻的时?候,便是在公廨牢狱之中栖住过一段时?日,对牢狱内部的民犯的生活,有深刻的感知,所以才能提出一些不太寻常的,甚或是常人所难以顾及到的建议罢。
只不过,获悉了望鹤真实身世的那一刻,温廷安不由有些揪心,甚或是感受到一份尤为震颤的心疼。
才仅仅十岁的年纪,便是深陷缧绁。
深陷缧绁的原因,是因为弑父。
为何要弑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