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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数块桥垛上的石砾,如星火一般迸溅在虚空,接着砸向?了滔滔不绝的珠江。

一切皆像是被?刻意放缓的画面。

温廷安的世界消声?了,她的身?体又正在剧烈地偏移下?坠,视线一阵天?旋地转,衣袍剧烈地翻滚,肺腑之中灌满了潮腥的雨水气息和?狂风,五脏六腑震得发疼,耳鼓亦是嗡鸣作?响。

这节骨眼?儿上,她蓦地收了软剑,一手攥住了温廷猷,另一只手握紧周廉,对他们?沙哑地喝道:“大?家握紧各自的手!”

暴雨汹涌,电闪雷鸣,俄延少?顷,珠江水面响起了今夜最?为振聋发聩的落水声?。

五个悉身?披伤的少?年,一同?沉了江去。

不尽滚滚来的珠江水, 俨若一头深渊夜兽的血盆大口,敞开毛毵毵的獠牙,侵肌噬骨的寒意, 漫天卷江而至, 伴随着振聋发聩的暴洪拍岸之声, 五个少年俨若萧萧垂坠的落叶,被迫颠沛流离在寒涩而广袤的江水之?中。

那鱼鳞纹似的惊涛骇浪,是野兽蛰伏微屈的兽脊,颇具钻骨透的压迫感, 在温廷安眼前不断扩展、放大、延伸。

比及被江水吞噬的那一瞬,她整一具躯体恍若跌坠入巨兽的深腹之?中,耳旁是震天价响的江水嗡鸣, 是珠江的脏器, 在她身上蠕动并要将其消化的声音。

一阵严峻可怖的窒息感攫住了温廷安,这极致缺氧的环境, 她想起了一句对大江大浪的描写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大邺的水系流域之?中, 珠江水比长江水要小很多?,但那只是站在珠江的立场上做出的思考,若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呢?

——其实珠江与长江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人类在庞大的江海面前?, 就是一只狂妄的蜉蝣, 是一粒不知会飘零至何处的粟米,根本?无法篡改本?身渺小的本?质。

温廷安从来不曾体会过那些受害者,他们沉入珠江的那一刻, 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体内虽然摄入了花籽粉,但被暴洪完全吞噬其中的那一刻, 寒意遮天蔽日,他们是否有?一瞬的清醒?

当发现自己处于这般广袤又虚无的深渊之?中。

发现自己再?无生还之?机的时候。

发现自己不过稍息就会死去?的时候。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挣扎的时候。

他们蛰伏在脑海里的意识,会想什么呢?

会有?直面死亡时的恐惧吗?

会有?对『一生就这样潦草结束』这一桩事体的不甘吗?

会有?如掐住咽喉一般,陷入窒息的莫大痛苦吗?

会有?『还有?好多?事情想去?做,但现在还没来及的完成』的遗憾吗?

会有?求生的殷切渴望吗?

会有?对大理寺查案不力的怨怼吗?

郝容,贺成,唐氏,郝峥,他们沉入珠江时,他们之?所思,之?所想,脑海里会掠过这些心?绪吗?

温廷安不知晓他们会想什么,也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完全感知到了受害者沉入珠江时的一切感知。

沉入珠江之?时,因受重力的压迫,她的躯体不断在江水之?中失控地下坠,周身擦出了接踵而至的雪白色水花。

水本?是柔若无物,但在此一刻,它们像是悄然露出锋锐尖利的刺爪,划破了她裸在江水之?中的皮肤,温廷安感受到一阵绵长削骨的疼楚,漫漶在皮肤,潜渗入骨髓,她的一只手本?就被阿夕的匕首划了重伤,这般一来,这种伤害是新伤叠加在了旧伤之?上,她殊觉自己的整条胳膊,陷入了一种无可自抑的、剧烈的痹麻之?中。

这种疼楚教她庶几快陷入昏厥,却又教自己的意识,冥冥之?中,保持着一份潜在的儆醒。

视线掀起了一片盛大的眩晕,眩晕之?后,她的眸瞳教江水浸泡得发胀,视线从恍惚变得明晰,那江水之?下的环境,是一片教人毛骨悚然的黑黯,教她根本?看不清任何,这一片黑黯,原本?是非常广袤无垠的,但在这一瞬,她深刻地觉知到了逼仄、幽黯,那未知的黑暗之?中,俨似生出了诸多?黑色质地的触脚,严丝合缝地缠住了她,拖拽着她朝下兀自沉坠。

温廷安丝毫没有?松开软剑,右手牵系的人是温廷猷,左手牵系的人是周廉。

但她发现,一片昏黑之?中,他们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庶几牵握不住她的手。

温廷安死死扣紧牙关,紧紧回攥住他们的手,始终咬定不放松。

一直在勉力尝试唤醒他们的求生欲。

——温廷猷,醒醒!

——周廉,不要昏迷!

——吕祖迁,握紧!

——杨淳,别昏!

——大家千万清醒一下,莫要放弃挣扎!

但唯一回应温廷安的,姑且仅有?一片冗长的死寂。

一时之?间,竟是毫无一人响应她。

俄延少顷,温廷安意识到了什么,身若雷殛,悉身的血液凝冻成了霜,眸瞳瞬即睁缩于一个细小的点上。

大家都?怎么了,为何不回应她!

黎明前?的珠江,江水猛击长岸渔火,俨若一柄繁冗的玄色绞索般漫长,如此教人万念俱灰。

她迫切地想要去?看清他们,去?呼唤他们,让他们莫要放弃挣扎。

但水下那沉疴的重压,剧烈地撞挤于胸腔之?上,五脏六腑如若陷入漫长的刀绞之?中,迫得她根本?无法呼吸,满腔的字句,酝酿在喉舌之?中,将言未言,末了,竟是一句话也道不出。

她身上的诸般气?力,正?在给江水一丝一毫地吞噬、消磨、殆尽。

直觉告诉她,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奔劳了一整夜的身躯,俨似一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悉身俱是绷紧,她脑海之?中一直紧缩的神经,庶几快要崩裂了开去?。

温廷安后槽牙紧了一紧,面沉似水。

破晓时分以前?,她便要这般交代在珠江里了吗?

温廷安欲要奋力挣扎,她徐缓地仰起螓首,望向了覆照在水面上的炯炯天光,万千光尘麇集在水面之?上,犹若有?数以万计的鱼群,载着簇簇暖光,悠然地浮游其上,那是曙光所笼罩的世界,但不知为何,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竟是距离她这般遥远。

温廷安意欲伸手去?触碰,可于短瞬的触指之?间,她姑且只能触碰到一片阴冷森寒的江水。

被划伤的手,渗出血水弥散在了江水之?中,仍旧在剧烈地作疼,真的好疼,阿夕那几刀,刀刀不留丝毫情面,既快且狠,扎入她指根的血肉之?中,疼得温廷安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明明珠江水这般寒凉了,为何她身体会感到如此冷烫,身躯仿佛被燃烧到了极致。

不仅如此,她的身躯仍在兀自朝下沉坠,也不知晓这珠江水会将他们席卷至何处。

暴雨滂沱,水流湍急,他们的尸体,会随着水流漂泊至何处?

最终,会教何人发现?

这一桩案情,又会如何收尾呢?

明明寻觅到了一切案桩的最终真相,在这节骨眼儿上,她却被凶犯狠狠拿捏住了把柄,还一径地拖累大理寺的官差,拖累了周廉、吕祖迁和?杨淳。

尤其是周廉,他的手掌之?上,刚不久,便落下一道狸猫的咬伤,伤情并不浅,刘大夫曾对她

耳提面命过,这几日,他的伤口丝毫不能触碰寒水,她对此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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