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续行入楼门,沿着曲折的主廊徐缓地?行近过去,一楼是个露天的满座,堂倌与茶博士如?鱼得水般,利落地?往来其间,气氛端的人声鼎沸,小鬟将众人往二楼引去,二楼的氛围相对岑寂一些,窗格故意髹漆髹得老旧,座与座之间辟留出不小的空隙,中间有一围纱帘垂落,取得是一个小隐隐于市的意境。
冀州知府李琰,便是此处静候众人,见着他们来,遂起身?拱手迎候。
温廷安一行人逐一还礼。
李琰见着大理寺身?后还跟着两位眼熟的,不由?纳罕地?道:“小魏小苏,你们怎的同温少卿一同来了?”
温廷安主动解释道:“我?们旧时有同窗之谊,本是旧识,今次在外办差,刚巧在碧水县外遇着了,解决了一桩摊贩寻衅案,便是一同回了来。”
李琰点了点首,道:“原来如?此。”听?及『摊贩寻衅案』,他的容色覆落下了一瞬霾意,但很快消弭殆尽。
李琰延请众人在茶宴上落座。在冀州,是没有早茶午茶晚茶一说的,所?谓的饮茶,真的只是如?纸面上所?说,纯粹喝茶,迩后享硬食。
茶是当地?特产的新山毛尖,用海碗盛装,温廷安看着有些像是岭南客家的擂茶,汤碗之中佐料甚多,初味是煞人的甘涩,尾调是绵长的回甘。
至于硬食,温廷安看着食案近前的满江红,不论膳色种种,俱是淋落了一层腥重的油泼辣子,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了一种稠郁的辣香。
温廷安浅浅嗅之,颇觉胃囊有些不适,她到底是不擅吃辣的,一听?到辣,便是生理性有些腻味。
但面对热情好客的冀州知府,温廷安是盛情难却,艰涩地?咽下了一口干沫,执著轻抿了一口,齿腔之中,瞬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呛辣攫住,继而这种辣意,以大开大阖之势,灌满了鼻腔,最终直直扑入了胃腑之中。
温廷安下意识捂住口鼻,眼角蓦然逼出了一丝濡湿的泪渍。
甫一抬眼,李琰尚在兴致勃勃地?候着自己。
温廷安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些食不下。
这个时候,温廷舜捻起了一双公?用筷箸,一晌执了一双筷箸,一晌将一些未被腥油辣子所?蘸染的菜色,悉心夹入温廷安的碗盏之中。
温廷舜低语:“食这些。”
温廷安耳根蓦地?有些滚热。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自己穿回了大理寺官服,是少年的装束,
但在明面上她不好意思露出小女儿?家的样态,只是淡淡地?轻咳了一声,泰然地?言谢。
温廷安本来打算浅啜一小口茶,然后就能够同李琰聊起公?务的,哪承想,李琰道:“既是来到了冀州,那必然是非要赏评弹与听?书?不可的了,而这御香茶楼,尤其是以说书?见长——”
李琰望向了众人,道:“今晌正好说书?的那个娘子,兴致正正好,愿意给咱们说了上一回书?。”
这是赶上了热场了么?
温廷安敛了一敛眸心,与温廷舜相视了一瞬。
周、吕、杨三人亦是露出了一副纳罕之色,他们听?闻过说书?,但不曾真正亲历过。
说书?所?在的台子,搭在了二楼靠北面南的地?方,三两小鬟,齐齐张挂了一张半透明的丝质垂帘,这是行将开席的征兆。
那评桌之上,搁放了一柄折扇、一块抚尺,但一直不曾见到那说书?的娘子。
周廉好奇地?问?道:“此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来历?”
杨淳问?道:“既是要说书?,那说书?的名目是什?么?”
面对众疑,李琰淡声笑了一笑:“很快你们就会知晓了。”
众人果真没有等一会儿?,稍息的功夫,便是听?到那垂坠纱帘之后,蓦地?响起一道优越清脆的女声。
细细听?那弹词,原来说的是儿?女英雄传。
温廷安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竟是感到这说书?的女子的腔调以及口音,是没来由?的熟稔,她听?着便是倍觉耳熟。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茶宴之上听?众盈门,氛围委实是和谐极了。
一直至说书?娘子,绵延婉转地?道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悬挂在粱椽上的纱帐,便是适时教?小鬟拆卸松散了下来。
一片全场叫好声当中,那说书?的娘子,便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仅一眼,温廷安便是怔愣住了。
这说书?的娘子,不是旁的,正是畴昔崇国公?府的姨娘刘氏!
刘氏是畴昔崇国公府的大姨娘, 温廷安不曾想过,自己竟是会在今时?今刻见着她。
在温廷安的?印象之中,刘氏确乎是能说会道的一个女子, 秉性亦是泼辣分明, 不过, 按她善妒的?性情,时?常将长房闹得颇不安宁。简言之,温廷安觉得?刘氏是有些城府的?,机心还不轻, 是以?,她对刘氏并未留有多好的?印象,但在今时?今刻, 竟是能见着她在茶楼之中评弹说书, 并且听客盈门,招徕云众, 这委实有些出乎温廷安的意料之外。
不单是温廷安一个人,觉察到那说书娘子是刘氏, 温廷舜亦是切身注意到了,他眸子蓦地深了一深,对那冀州知府李琰道:“李知府,能否将?那说书娘子通禀一声, 引为大理寺一见?”
李琰未料到, 一场听书评弹下来,大理寺就要去见那个说书娘子了,当下有些纳罕。
许是误解了什么意思, 李琰道:“甭看这娘子相容年?青,她已然是很早嫁作她人妇的?, 还有了十余岁的?女丁——”话及此处,李琰道:“这个女丁,同少卿和少将?一样,姓温,这温姓,一听便是个高门显贵之姓。下官此前听过一些风声,说这刘氏乃是京城一位公府的?大姨娘,是很有来处的?……”
温廷安道:“李知府所?述的?十余岁的?女丁,姓温,讳曰画眉?”
李琰方才并未言及刘氏长女的?讳字,但听温廷安能全须全尾的?道出,一时?颇有些诧异,搁放下了茶盏,惊憾地道:“少卿爷怎的?会知晓?”
近旁众人不由觉得?这个冀州知府有些眼拙,甚或是不会审时?度势,温廷舜淡声解释道:“少卿出身于?崇国公府长房,乃系崇国公嫡出,而这位刘氏,正好是崇国公的?姨娘。”
经他这般一提点,李琰幡然醒悟,登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他一拍自己的?脑袋:“那下官方才所?言,可是真够糊涂的?,看我?尽想些什么去?了!既然这说书评弹的?姨娘,乃是温少卿的?亲眷,那自当是要引见一番的?了。”
言讫,一不做二不休,便是嘱告一位的?长随前去?通禀。
少时?,那位刘氏便是款款行前来了,起初,她并未看到大理寺以?及宣武军的?将?领,一直低眉顺眼地俯瞰地上。毕竟,方才那位长随仅是同她说,是冀州府的?知府老爷要见她。
李琰乃系是这个茶楼的?常客,刘氏到底是有些印象的?,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以?为李琰要额外听一场说书评弹,正准备酝酿——
哪承想,李琰却?道:“刘氏,今番不是下官要见你,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