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盏清茗。
疏淡的空气之中,渐渐然地?撞入一阵馥郁馝馞的茶香,氛围委实是沁人?心脾。吕氏执了一枚檀木质地?的杓子,徐缓地?舀却了一盏淡绿茶浮沫子,迩后,将茶盏移推至温廷安近前,温声道:“安姐儿,喝罢,清清神,洗濯一番肺腑。”
温廷安言谢,温文尔雅地?接过了茶盏。
吕氏给她添茶的时候,用的是上好品质的白釉天青瓷,温廷安接过来之时,触指是一片玉质温润,茶汤暖热的质感,透过凉初透的杯壁,触达至她指腹肌肤上。
温廷安小口小口地?饮啜着茶汤,初调是咂舌的浓涩,但捱过了漫长的涩意——就如候鸟过冬时,捱过漫长的季节——紧踵而至地?,是持久绵长的回?甘,这?种?尾调是极其细腻的,教人?觉得滋味绵长。
温廷安眼前骤地?浮泛上一片恍惚,原本积压在心头上的诸种?沉重的心事以?及情?绪,一时之间,变得轻盈,如团团棉絮,漂浮在了上空之中,此前百般忧虑之事,似乎不足为重了,一切的遭际、一切的事端,似乎都能够迎刃而解。
胸口处一颗浮躁的心,冥冥之中,被一种?沉寂静笃的氛围,所取而代之。
温廷安的心变得颇为平和,一切焦虑、焦灼、彷徨的思绪,烟消云散。
吕氏悉心地?观察着温廷安的面容,品出了一丝况味,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温廷安感到颇为惊艳,问?是什么茶,吕氏摇了摇螓首,道:“这?一味茶,乃是无题,任何人?都可以?给其赋名?。”
一抹讶色浮显在温廷安的眸底,她忖量了一会儿,笑道:“我?喝了它,一切忧愁即刻消弭殆尽,在我?看来,它便是解了我?的忧愁,不若唤其为『解忧』罢。”
吕氏闻言,笑了一下,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真正能够解少卿爷之忧愁的杜康,安姐儿不打算释言一番么?”
温廷安在一片明亮的烛火之中缓缓瞠眸,话音变得有一些腆然,道:“母亲,您都晓得什么事了?——就是关于温廷舜的。”
“傻孩子,你?还想瞒着我?们呢?”吕氏执起?茶盏,不紧不慢地?给温廷安续茶,“你?和他的事,你?父亲数日前来信,都逐一道来了。”
温廷安顿觉面容上,覆落下了一片烫热,自己与温廷舜的事,她本是打算觅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同吕氏说,目下正儿八经地?先将公?务办妥了,只有将公?务办置妥当了,她才能真正顾虑到自己的事。
但温廷安委实没料到,吕氏竟是会率先提及自己与温廷舜的事。
她没有任何准备,大?脑有些空。
吕氏解围道:“你?父亲对这?孩子还算满意,你?不必忧心他在你?父亲那里过不了关。”
温廷安下意识道:“那他在您心中可有过关?”
吕氏眼尾勾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凝声道:“看他具体表现罢。”
温廷安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兀自正襟危坐,道:“您想看他如何表现?”
吕氏寥寥然地?牵起?唇角:“这?就开始担忧他了?意欲帮外不帮亲了?”
温廷安闻罢,颇为不大?自然:“哪有这?种?事,我?只是……”
后半截话,温廷安颇觉自己词穷了,不知该如何圆回?去?。
大?抵是吕氏的话,不偏不倚戳中了她的心事。
倒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真的很想让温廷舜受到认可。
吕氏笑道:“安姐儿难道就对他这?般没有信心么?他连你?父亲那关都过了,还用得着愁我?么?我?也不可能会为难他。”
吕氏正色道:“我?只想知晓,这?人?对你?是不是真情?实意,待你?到底好不好,仅此而已。”
温廷安闻言,心中淡淡地?纾解了一口气,吕氏说得没错,这?确乎需要看温廷舜本人?的表现。
吕氏是最?后一关了。
这?厢,吕氏思忖了什么,道:“你?们今番大?堆人?马一路北上,驻扎于冀州,所为何事?”
历经吕氏这般一问, 温廷安的容色蓦然变得肃谨,浅啜了一口清茗,迩后搁放下茶盏, 对吕氏道:“今次大理寺与宣武军南下, 是受官家的谕旨, 一个月后的冀州,不论是冀北,亦或是冀南,势必将要历经一场地动, 我们要赶在地动这一桩事体生发之前,将冀州所有黎民百姓,转移至合适的地方。”
一抹异色掠过吕氏的眉庭, 道?:“地动?一个月后?”
温廷安沉笃地点了点首:“一年前, 大内钦天监夜观天象,便是说了今岁大邺中原地带必会生发一场地动之灾。”
吕氏纳罕, 纤细的柔指,轻拢慢捻地叩击在?茶案边缘, 道?:“一年前预测的事,为何今晌才来?说,时辰方?面未免有些紧了。”
温廷安细致地忖量了一番,道?:“是这样, 今岁上半年, 我尚在?大理寺之中熬资历,左寺所累积下来?的诸多命案,需要逐一勘破, 卒务繁冗,官家亦是堪堪得登大宝, 未能?来?得及同?大理寺言说此事。我们从岭南广府回京述职的那一夜,进宫面圣之时,官家适才同?我道?了这一桩事体,还剩下一个月的光景,大理寺必须将冀州之中所有的黎民百姓,迁徙至安全的地方?。”
吕氏闻罢,陷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温廷安道?:“我知晓地动一事,对母亲而言,委实过于突然了,亦是教您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吕氏抬起眸,笑望她,眸底尽是慈霭之色,道?:“傻孩子,谁说我不信?”
温廷安惊怔了一番:“您真的信了?一个月后冀州会生发地动,兹事您这般容易就信了?”
吕氏反问道?:“为何不能?信?”
温廷安道?:“我当初听?到?了这一则消息,颇为惊憾,不晓得这地动究竟会不会生发,我当它会生发,所以竭己所能?,将它跟大理寺同?侪道?了一遍,但身边的人,接受并相信这样一桩事体会生发,其实会比较少……”
吕氏是一个聪颖的女子,温廷安浅尝辄止地说了一个开头,她便是知悉了事态发展的来?龙去脉,她拂袖抻腕,复续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给她,道?:“你是我女儿?,我女儿?说的话,我岂会不信?我定是信的。”
吕氏看了一眼漏窗:“你说翌日冀州会生发蝗灾,我肯定也是信的。”
温廷安啼笑皆非,摆了摆手,道?:“翌日会蝗灾,倒也还不至于!”
吕氏一晌将茶盏递呈予她,一晌道?:“只是姑且举例,聊表我是信任你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温廷安闻言,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訇然凹陷了下去,虽然沉陷的痕迹不甚显明,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心窝子原是一片凉冽冷寒,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被一种温热醇暖的濡流,慢慢地覆盖了住,冷寒被驱逐出?境,心壁的每一处,皆是绵长麻酥的烘暖。
被人无条件地信赖着,尤其是被家人这般信赖,原来?感觉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