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至于价格,阿叔不占你个小女娘的便宜,我们全按往常的价格算。”
“然后你这回去准备的功夫,阿叔去给你寻一队往陇右道去的,靠得住的行商。你到时啊,跟着他们一块去。”
见李掌柜不待她应,已是风风火火地去安排。
贺七娘吸吸鼻子,揉一把身旁的毛驴脑袋,轻声低语。
“嗯!”
“会回的!”
“这一次,七娘无论如何,都会回家来的。”
006
◎谦谦君子,俏,俏狗儿?◎
一连几日,天刚拂晓就出门,霞光漫野才归家,贺七娘终是在这日,将家中的酒全送去了李掌柜那。
那么多酒,只余了最后两小坛。
一坛,贺七娘打算埋在桃树下,待来日归家之时再饮。
一坛,贺七娘则是预备着在离开之前,送给方砚清。
身无长物,贺七娘自觉她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也只有这小小一坛精心酿就的酒了。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赶着空了的驴车缓缓归家,贺七娘坐在车上。
甩着手中折取的半截树枝,顺着前头毛驴儿踢踢哒哒的节奏甩来甩去,她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
远眺斜阳落入远山,余霞成绮。
贺七娘将手抬至眼前,见天际的锦缎华彩从指缝之间透出。
就着晚风,她缓缓握紧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抹远山紫收入囊中。
车上隔着新编的箩筐里,正适合挂在毛驴背上。
而里头,放着贺七娘才从衣庄里买回来的男装。
前日,在李掌柜的从中串联之下,她已经顺利同一队即将前往陇右道的商队搭上了线。
双方业已说好,届时贺七娘先跟着商队一路先到陇右,然后她再跟旁的行商一道,自行前往伊州。
这几身男装行头,便是贺七娘提前为自己备下的。
前世,在得知她有孕之时,许瑜曾连夜赶回那山间小院看望她,同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那便是派出去打探的人递回来消息,声称有人曾在陇右伊州接连几次遇见同贺家阿郎差不多的男子。
在得知这一消息时,贺七娘顾不得自己还不能视物,已是恨不得连夜动身,立马过去找阿耶。
还是许瑜再三保证,说先由他派人去伊州落实贺家阿郎的行踪,一有确切消息立马告诉她。
这才让她才勉强消停下来,选择听许瑜的话,先安心养胎。
前世的遗憾她不想过多沉溺其中,只如今,眼见离出发之日越近,贺七娘就越是兴奋,越是不安。
她也曾想过,如果现在阿耶还没有到达伊州该怎么办?
又或者,当初的那个消息,是假的,那又该怎么办?
可无论贺七娘怎么想,怎么假设路上会遇到的那些变故,她都明白,自己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能够同阿耶团聚的机会的。
便是这样走啊走,想啊想。
等到贺七娘远远望见村头那棵老榕树繁茂的枝叶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夜风中隐有草木花香,更多的,则是傍晚各家生火做饭之后残留的烟火气息。
虽说这几年没有什么天灾,更无战事波及,大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好了,但油灯仍算得上是稀罕物,平日里,那都是紧着用的。
因此,洛水村中的大家,都是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天色一暗,就都已关门落锁,各自歇下了。
便如此时,贺七娘赶着驴车回来,一路上除开院墙内被惊起的犬吠之外,倒是再没碰见一个人。
将手中树枝在夜色中凌空狠抽几下,贺七娘听着枝叶破风时发出的厉声,微微眯起了眼。
若说前世之事,现下她还能寻法子避开,亦或是还回去的,那便是她因害目盲的那起子灾事。
独门独户,一人过活的女娘,本就是一些恶人眼中待宰的白兔。
更何况,她常行走往返于县城,出入酒肆卖酒营生。对于那些急需银钱远逃的亡命之徒来说,就更是令人垂涎的存在。
幼时,初到洛水村时,她被同村的顽劣孩童欺负,说她是没娘的野孩子,说她眼睛和头发生得怪,是个杂种野孩子。
贺七娘仗着身后的阿耶,硬是活生生把比她年长的男孩儿都揍得鼻青脸肿,再不敢欺负她。
后来阿耶离家、失踪,她靠着自己如野草一般的劲头和泼辣的性子,也好好地活下来了。
甚至,还成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酿酒娘子。
却没想到,一朝不慎,竟是被那翻墙入户的窃贼,害得自己成了眼瞎心盲的人。
当日,听到方砚清和孩童们在院外堵着的那个汉子,自称是追踪匪人至此时,贺七娘立时就想到了这桩往事。
前世,她就是因为半夜听得家中有窸窣动静,起身察看时被那藏在门后的贼人偷袭,不知在她眼前撒了什么东西,才会伤了眼,再不能视物。
虽说前世的贺七娘仗着自己胆大,还有对家中布局的了解,在那贼人妄图行凶时硬是反伤了他,并奔出院外呼救引来了邻居。
但到底自那之后,她就成了一个眼瞎的村女。
自此,莫说酿酒,就连判断甑中黍米蒸熟没有,她都再不能够。
而贺氏雯华,更是成了那些东都贵人们口中的,污了许瑜声名的、性子阴暗古怪、且拿不出手的短处。
想到这一切,贺七娘垂下眸子,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转念想到家中院墙根布下的,藏在秸秆杂物里的那一圈捕兽夹,贺七娘又缓缓张开手,长吁心中一口郁气。
捕兽夹,是最初那日找李掌柜买了酒之后,她特意去铁匠铺买回来布下的。
为着,就是能够亲手抓住那贼人。
如今重来,她定是不会再给旁人害她的机会,更不能再瞎眼。
但她也不能彻底逃开,让那贼人生出祸害其他人的心思。由她对上那贼人,总还是能防备得更好一些的。
现下,暗地里布下这些陷阱,又一连多日的早出晚归,次次满载着酒出去,空着车回来。
贺七娘猜想,那躲藏在暗中的贼人,只怕也要按捺不住了。
想着该如何将院中的陷阱布置得更万无一失,随着驴车绕过拐弯的院墙角,贺七娘撑一把懒腰,牵引着浑身疲乏的骨头咔咔作响。
正想收回高高舒展开的手臂跳下车,她伸腿下地的动作,却又因突然映入眼帘的那道身影猛地顿住。
农户不过一人来高,挂着伸出墙来的桃枝的院墙正门前,一道手持灯笼的人影,正如修竹一般立在当前。
暮色四下,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村野之间,那人手提一盏油纸糊的灯笼,周身被笼罩在暗黄带着暖意的烛光中。
换下了往日惯穿的青衫,方砚清一身月白绲边袍服,头上亦不再是简单的布巾缠绕,而是换了一顶簪发的冠子。
他这副装扮,不像是从书塾下学后来的。
倒像是才外出访友归来,就来寻她了一般。
这般时辰,他怎么来了?
贺七娘担心方砚清是来寻她有急事,当即也是盯着他站立之处,拍了拍毛驴结实的后臀,催了声快些走。
而方砚清那边,像是也已听到驴车行走时的动静,缓缓抬眼。
动作之间,贺七娘眼见他略一挑眉,而后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