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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贺七娘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得喘不上气。

一会儿,她脑子里满是“定是我多想了,若方砚清存了害人之心,那他为何前世还要一路护送我去东都?再说,好歹她前世也曾与许瑜成婚圆房,这总做不得假吧”的想法。

一会儿,她的脑子里又满是“方砚清究竟为何要伪装成和许瑜差不多的性子?若许瑜没有出事,那她前世抵达东都之后,隐隐觉着的那些奇怪别扭之处又是为何”的念头。

笑着笑着,她头痛欲裂地将脸埋进膝头。

贺七娘藏起脸,却又死死咬住右手的虎口。她借着这抹痛意,逼迫自己清醒地回忆两世与方砚清相处的所有细节。

可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贺七娘被笼于这满屋的青竹暗香之中,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恍觉,她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坠入一片挣脱不得的密网。

贺七娘被丝丝绕绕地缠住,在无知无觉间落入网中。却连织网之人到底是谁,又所求为何都搞不清楚。

朦胧模糊的视线,不巧触及跌落在她脚边的银色插梳。灵动的鹦鹉上,幽兰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出如水波一般的光。

那水纹在她眼底荡漾不休,也让贺七娘抬手,一点一点拂去眼下笑出的泪,落在插梳上头的目光,逐渐变得岑寂清冷。

将膝上的裘衣随意丢上火炕边沿,贺七娘木着脸,探手捡过插梳,连同那根刻了朱槿花的木簪子一道收进了她的衣襟里。

右手抚上鬓边,她面无表情地将脸颊旁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撑着火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视线扫过屋内属于方砚清的痕迹,她眼底迅速闪过冷峭,继而收敛。

若无其事地弯下腰,贺七娘将收拾出来的酒坛一个个搬去储酒的屋子。

长柄竹勺尤带一抹青色,琼浆沥沥落下,在酒坛中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分好酒,在一一封坛。

贺七娘一脸麻木地做着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活计,一举一动,恰似被人提在手中的木人傀儡,全然没有丁点生气。

做完这一切,她也没的精力再做旁的。

默默回了屋子,贺七娘坐上炕。将衣襟里的木簪子和插梳取出,并排放好,搁在临窗放了铜镜的矮几上。

稍稍后退,她将双腿蜷起,又用双手环住膝盖,将下巴靠在上头,静静望着那无论是材质,还是精细程度都天差地别的两样饰物。

院内,时不时传来来宝听到巷内路人行走后的吠叫,就连那头跟了她许久的驴子,也会时不时凑热闹般叫上几声。

随着天色变换,间或还有邻舍将水桶投入水井的噗通声响,混有灶间油锅嗤啦,铁铲翻动的声音隐隐传进屋子。

可是,这所有的生机与人间事,都被贺七娘隔绝在外。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眼不错地望着它们。

她在等,等一个人叩响门扉,等一个人同她解释。

窗后日光渐渐西移,随着夜色的降临,屋内光线逐渐变暗,及至完全为黑暗所吞噬。

当北风再度凛冽地呼啸,来宝呜呜咽咽地从门缝里挤进来,乖乖趴到抗下团成一团时,那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贺七娘双眼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夜色,一夜枯坐到天明。

看着窗外一点点亮了起来,忽然之间,贺七娘就想到了她的阿耶。

阿耶当年也是如此,早早出门却又一夜未归,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蓦地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一幕,贺七娘缓缓自双膝间抬起头。

难道,他又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了吗?莫非,又是那些蒙面贼人?

突然闯入脑内的猜想唬得贺七娘心头一紧,她忽地直起身子,面上是难以忽视的担忧。

再顾不得旁的,贺七娘迫切想要确认方砚清的安全。

久久未动,她才稍稍松动了手脚,一瞬便有难以忽视的酸麻袭来,刺得贺七娘险些落泪。

忍住双脚的酸麻,贺七娘咬牙挪到院门处。

岂料,她一打开院门,就同一张尚算的脸对上,这人好似,是方砚清身旁随行的护卫。

贺七娘面上一喜,正待出声,却听到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同她说。

“贺娘子,我等奉郎君之命,来取暂存此处的箱笼书籍。”

“二”

眉头一瞬拧起,又飞快舒展。

贺七娘指尖死死抠进掌心,侧身让人进去,并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字咽下,在来人疑惑的眼神中,淡淡一笑。

“东西都在偏屋放着,你们自去取吧。不过,你们郎君现在何处?我有事寻他。”

“我们郎君现下正在巷外,等我们收拾好箱笼,就”

将来人未尽的话抛诸脑后,贺七娘先是不紧不慢地跨出门,然后一步一步,小跑起来。

就在她终于跑到马车前停下时,面上却是落了一抹凉意。

贺七娘下意识抬头看去,正见似可吞噬万物的灰蒙天际之中,又再度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方才的那抹凉意,便是遥遥坠下的雪,亲抚过她的面颊。

不想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贺七娘径直走到车辕处。她道一声我有话问你,随后伸手想要推开车门,却在感知到门后的阻力后,不由愣在当场。

这般行色匆匆,连道别都不愿之余,竟是连同她再见一面也不愿了吗?

收回自己的手,贺七娘心头哂笑。掩去眸中失落,她站在车下,隔着那扇紧阖的门,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你认识许瑜吗?”

车内的人没有回话,周遭随之静了须臾。少顷,里头传出用手指轻叩车门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原本静立在一旁的马夫走上前来,颇有些抱歉地同贺七娘说道。

“贺娘子,还请您让一让,郎君这是吩咐该启程了。”

见状,贺七娘怒上心头。

她上前一步,将手按上车辕,不禁拔高了声音。

“方砚清!你到底认不认识许瑜!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贺娘子,贺娘子,劳您让一让”

随此动静,斜里伸出两只手,横在贺七娘身前,隔开她同马车的距离。

原本酸涩的双眼在看到这一左一右拦在她面前的护卫后,终是滚落一滴泪珠

深深看一眼紧阖的车门,贺七娘四指并拢,用指腹用力抹去下颌处颤巍巍挂着的那滴泪珠,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很好,很好!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指甲嵌进掌心,贺七娘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果断转过身,朝另一头的街道走去。

豁出脸面地纠缠他?就为求得他口中一个确切答案?

呵,方砚清还真是高估了他自己。

一步一步,贺七娘坚定地往前,走进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中。

直至再也听不到身后马车辘辘行远,车轮碾过积雪的动静,她这才停下脚步。

望一眼似柳絮般飘洒落下的雪,她垂下头,觑一眼从家里跑出来,现下偎在脚边巴巴望着她的小黑犬。

蹲下身,贺七娘伸手拍拍来宝的头。

“他好像把你丢下了。”

小犬呜呜咽咽地哼着,湿润的鼻头在她掌心拱了拱,热烘烘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掌中,琉璃一般清亮的眼眸中,竟好似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轻轻摸了摸小犬的头,贺七娘抿紧唇,一把抱起来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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