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贺七娘将目光移向再度低头饮茶的许瑾,然后移到那明显窄了一截的书案上,心道怪不得一上来,她就觉着车厢的摆设与以往有所不同。
感情,他是将书案空了一截位置出来,换上了这个小榻。
但是,谁说她打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睡大觉了的?
贺七娘心头冷笑连连,看一眼许瑾捧着茶的、就连戒子挂在上头,都似乎变得松垮了一些的手,冷着脸思索过一瞬,便直接探手将身旁的车窗推开。
在迎面扑来的晨间清爽凉风中,她朝外探头,看向远松所在之处,小声招呼。
“远松,远松?劳你过来一下。”
趁着远松策马行来的间隙,贺七娘单手撑在窗沿处,不动声色地将周遭打量过一番,见左右皆无人关注,这才抬眼看向马上不明所以的远松,眨眨眼,故作好奇地出声询问。
“远松,你们自住的宅院,或者说刺史府,是不是没有生火的灶间,还有厨娘啊?”
“啊?”
远松被问的一时愣住,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啊,府中有厨娘。我们随郎君这段时日暂住在刺史府,那里也是有灶间,然后厨下还蛮多人的啊。”
“哦~”
贺七娘语调拖出长长的,略微向上扬起的尾音,语气奇怪地应着。
落在许瑾耳中,就像是她捏了一支柔软的幼鸟羽毛,正轻轻沿着他的耳廓轻扫,让人整个都痒了起来。
只是下一瞬,待看清贺七娘故意瞥向他的冷然眼神后,许瑾眉梢微挑,下意识便坐直了身子。
那股子若有似无得痒,也于顷刻之间散了个干净。
她,定不会轻轻揭过的
此般念头涌上心头的一瞬,贺七娘已是再度看向远松,语气疑惑。
“那莫不是许刺史最近走上了修仙之路,打算就此辟谷,奔一奔成仙大业?”
顿感头疼,许瑾忙是彻底坐直了身子。静静向远松投以警告的目光,然后在贺七娘回望之前,看似淡然地垂下脸,一言不发,继续喝他手中的热茶。
他,总是知道她性子的
这话一说,远松自是明白了贺七娘的用意。选择直接忽略掉许瑾前头暗含警告的视线,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无所谓,他早已经时刻准备着,即刻动身去往突厥,亲寻栴檀了。
“娘子您是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郎君是饭食也不好生用,药也不按时服。他日日临近拂晓才睡,最多卯时便,这满打满算,也就睡上一个时辰。”
“属下们是怎么说也不听,怎么劝也不理。最后实在没得法子,只得由着郎君去了。”
“哦~~这样啊。”
贺七娘头也不回,似全不关注身后之人,只继续问道。
“远松,既是如此,那我还得多嘴再问一句了。你家刺史若不能顺利得道成仙的话,那你们为他备好丧仪了吗?他好歹是个刺史,这棺木总不能用太差的不是?”
“呃”
远松身形猛地顿住,视线越过贺七娘,望向已经默默自茶盏之中抬起头,幽幽看向他的郎君。
识时务者为俊杰!走为上策!
正打算驱使马儿赶紧溜走,车窗内,素白的一只手自内里探出,手心朝上,并且还冲他勾了勾四根手指。
“嗯?”
远松一脸疑惑。
贺七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冲他扬了扬手,勾勾手掌,轻声道:“药不在你那里吗?”
“啊,哦哦哦!”
见远松连忙从怀中掏出药瓶,毕恭毕敬地放进她掌心,贺七娘将药瓶凑到耳畔,晃了晃。
听着里头不明显的晃动声,知晓里头明显还是满满当当的,她当即是似笑非笑地侧身靠在窗沿,扭头看着许瑾,一言不发。
摇头叹气,许瑾放下手中茶盏,也不多说,只笑着伸出手去。
“给我吧。”
贺七娘坐正身子,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药瓶。
眼神扫过许瑾眼下青灰,然后也不搭理他,还是直接探出头去,揪住正打算骑马悄悄溜走的远松,问道。
“你们刺史昨夜可歇了?用过膳食?”
“未,未曾。”
“哦~~”
这一声语调七拐八绕的哦,叫远松后背没来由一凉。
总觉着,若是他再继续待下去,这火迟早得烧到他身上来!忙是匆匆道一句属下去前头探探路,然后催马扬鞭,一溜烟儿跑开。
冷冷地看向静坐于案后,好似面不改色的许瑾,贺七娘撇了撇嘴,起身凑到他身边,用手背扒开他,探手打开他身侧的矮柜屉子。
依照以往,这里总会放些甜口的糕点吃食
用来在服药前垫垫肚子,总是好的。
谁知她将屉子一打开,发现里头竟是除了细细包好的几包蜜饯果子外,再找不出丁点儿能够用来果腹的东西。
不满地狠狠瞪了许瑾一眼,贺七娘猛然发现,他面上竟是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慌乱。
眼见许瑾眼神躲闪了片刻,最后终是失了从容。
“城内急于修整,一时忘了吩咐他们,再备些你爱吃糕点”
懒得同他解释,贺七娘也不想去猜他究竟误会了什么。
不声不响地找出特意让远松放在车内的小包裹,从里头翻出早间新炕的胡饼,连同外头的油纸一并丢到案上,她语气不耐。
“吃了,用药,歇息。”
“我还需”
“怎么着,棺木这是已经备好了?”
见许瑾静默须臾,终是打开油纸,掰了小半个饼子就着茶吃,贺七娘这才收回视线,从小包裹里翻出未做完的针线。
“这是,做给他的?”
身后响起许瑾的声音,贺七娘并未应他,只是继续拿出包裹里的青色布料,然后头也不抬地挪了个地儿,将原本由她坐着的那方小榻让出来,侧身背对着许瑾。
“用完药,你自己歇着。”
车内静了半晌,然后,她才再次听得许瑾拔开药瓶木塞子的动静
看似专注于手下未缝完的新衣,耳边,却是留神听着车内窸窸窣窣的动静。
等到身后响起均匀平缓的呼吸时,贺七娘这才无声叹了口气,松下手中攥着的布料,转头看向小榻的方向。
小榻之上,许瑾和衣而躺,矮柜上的褥子和枕头皆是齐齐整整的,许瑾并未使用。
轻手轻脚地起身,贺七娘探身拿过褥子,展开,将其盖到许瑾身上。
然后才坐回去,就着窗外一点点跃出地平的朝阳,低头继续缝制着手下的青衫。
时隔多年,她终是,再一次为阿瑜亲手缝制衣衫。上一次,还是他离开洛水村之时,那身他细细收在行囊里,舍不得穿的青衫
在贺七娘垂眼之时,小榻上那个呼吸平缓,看似已经沉睡之人,却是缓缓张开眼睛,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窗前之人的侧脸。
曾几何时,她虽无法再捻针拿线,却也会似眼下这般,坐在霞色四起的窗前,在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听着她屋中的小婢女,为她读话本子。
直到小婢女见了他的身影,停下诵读,彼时的她,也会将无神的双眸看向他这边,笑意盈盈地站起身,在他握上她双手之时,柔柔地说上一句。
“夫君,你回来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向前走,许瑾躺在小榻上,身前的薄被上似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