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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郡公仁德。”

“此时讲什么?仁德?”

杜擎只好道:“时人尊崇孝道,你这样难免为人诟病。”

“我并?没有弑父杀亲,只是长辈有错,我出言匡正,哪里不孝?旁人如何诟病?再者——”元衍冷笑,“我难道还怕这个??”

杜擎难免叹气,“你如今也太狂妄,我知?你一向不信什么?鬼神,只是天道冥冥,你还是敬畏些?好,他日报应到?别处,只怕你后悔。”

“力不胜任者才会将不利状况视为报应。”

杜擎已然交付真心,但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又换回素日玩世之态,一脸嬉笑模样,“倒有双全之法,你便应了他,他那妻妹长的虽然不及你,可好歹也是个?美人,且神采英拔不同于寻常女?子,别有一番意趣,你也不算亏,便是亏了,届时南州在手,也值当了,日后必是一桩佳话趣闻,还不必你改水道投毒损天德,有益无弊,何乐不为?”

元衍嗤道:“他淳于文是个?英杰,他手底下那些?人也是?乌合之众罢了,难道我还拿不下?我念他有几分本事?才愿收揽,他既不承情?,又何须多言?什么?东西,也妄想摆布我。”

杜擎怪声怪气,“只可怜那乌娘子,痴心付与东流水,可谁叫她没有那位美呢?”又感叹,“那位真是好命,你这一心一意的架势,哪个?女?人不艳羡呢?杜大人也算端方人了,可我母亲去?世时,他便已为我添了六位庶母,新?近这位已然是第十四位了,听说年纪比我还小?些?,我母亲为了这么?个?人伤心殒命,实在不值。不过想来我母亲也有狠手段,否则杜大人岂会这么?些?年也没给我弄出些?弟弟妹妹来?真是深谋远虑,我得感念。”

他提起孩子,元衍眼里泛起柔情?,复将信读了一遍,道:“迟则生变,今晚我便带人去?,明日归返,既做下便无可挽回,父亲即使生怒也无法,”他笑一声,“最好也同上回一样,罚我归家反省。”

杜擎笑道:“现在便叫温柔乡磨了志气?也太早了些?。”又道:“我与你同去?,明日我两个?一道往你家去?。”

元衍问:“我回家去?,你跟着做什么??”

杜擎叹一口气,“杜大人命苦,只有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眼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跟着你挣前程,他怕我哪日死?了,他绝了嗣,所以想我尽早娶亲,逼我逼得紧。”

元衍懂了他意思,笑道:“我是不管的,帮不了你,只看你本事?,三郎,这才是双全事?。”

杜擎只是苦笑。

使女?来报,道大郎君归府,张嫽难掩喜色,起身同湛君作别,急匆匆往住处赶。

张嫽进门时,元承正要盥洗,张嫽上前,从使女?手中接过了巾帕。

天早热了起来,张嫽一路疾行,脸上带了薄红,瞧着竟康健了些?。

元承见此,微微笑了起来,垂下脸给她擦。

洗罢脸,张嫽又散了元承的发髻,拿了梳子慢慢给他通发,又问他些?旅途事?,元承俱事?无巨细答了。他说话时,张嫽便笑着眼睛听。在这春日晴暖的午后,鸟语花香里,这一方小?小?天地?,温存如水荡漾。

更衣时候,元承想起来,笑着问张嫽:“今日我归家,先去?拜见了母亲,她见了我,竟也和颜悦色,可是家中有了喜事??”

张嫽心里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这样讲。

张嫽低着头?,难过了有一会儿,再抬头?时,又是一张笑脸了,轻声道:“是有喜事?,大郎,你要做伯父了。”

“嗯?”元承的喜悦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张嫽见此,心里再搁不下愁苦,满溢的全是温情?,她轻轻笑出了声,“是二郎,他要做父亲了,快两个?月了,这几日才诊出来。”

元承沉默了一阵儿,点头?道:“那母亲自然是该高兴的。”

他虽是笑着,张嫽却觉得,他其实并?不如何怡悦。

十年的夫妻,她太了解他了。

而想到?他之所以如此的可能的缘由,她的一颗心,忽然沉坠了下去?。

可毕竟十年的夫妻,张嫽怕冤怪了他。

她声音柔柔的,“大郎,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她怀存着一些?卑微龌龊的可怜心思,祈求他不要讲出残忍的话。

看着她的脸,他笑了笑,讲,“再说吧。”

她的一颗心,终于触了底。

湛君平静坐在榻上,一双手交叠着置于腹上。

她们告诉她,那儿有一个?孩子。

人自然有父母,父母会有孩子,可父母是如何有的孩子,湛君并?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她,书上也没有写,如果卫雪岚在,或许还可以问,那当初她为什么?没有问?

她为什么?不问!

怎么?就?会有个?孩子呢。

那天不止张嫽,后来所有人都瞧出了她的震惊与恐慌,知?道她半点喜悦都没有。

方艾本来惊喜若狂,见她如此,笑意渐渐淡去?,不满明晃晃挂在脸上。

张嫽为她解围,捉住她双手,对她道:“别怕,你好好养着,生产时不会有事?的。”

是了,前不久才有一个?女?人因为生孩子死?掉了,她害怕是情?理之中。

于是方艾原谅了她,从张嫽那里接过她双手,毫无芥蒂地?对她笑,像极了一个?慈母,说了好多关切的话。

但是讲了什么?,湛君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她只知?道有人在讲话,而她仿佛一团尘,整个?都要迸散。

人太多了,她说吵,头?好疼。

于是方艾立马吩咐不许人打扰,她站起来,精神抖擞,说自己要亲自去?库房找东西。

张嫽也只好走。

只留下渔歌。

不知?过了多久,湛君的灵魂才终于又回归了她的身体。

她扯住渔歌,绝望地?恳求:“孩子……怎么?会!孩子……”

灵魂还没适应躯体,她还发着昏,口舌并?不服从她的管教,眼睛也一样。

惶然流下泪来。

渔歌吓到?了,急忙问:“少夫人您怎么?了?婢子这就?去?唤姚老回来!”

在渔歌的惶急里,湛君忽然明白过来,渔歌或许不知?道,但莲娘不一样,莲娘是个?母亲。

“莲娘!莲娘在哪里!”

莲娘抱着鲤儿,湛君死?死?抓着她,“告诉我,怎么?会有孩子?我怎么?会有孩子!”

“夫妻敦伦乃是天道,男女?是不一样的,阴阳调和,孩子自然也就?有了。”莲娘道,“夫人难道不知?道吗?”有前车之鉴在,她咬咬唇,又道:“男人的东西,夫人总该见过,那东西流到?了女?人身体里,便是阴阳调和了。”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如果知?道……

两个?人,左不过互相?亏欠,总是能偿尽的,可要是再添一个?……

湛君觉得自己又带累了人。

一个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 倘若生不下来,大?抵便不能?算作人。

杀他不算杀人。

这使湛君觉到了安慰。

几案偏移了些,痛苦使人有确凿的昏厥感觉, 双眼?发黑,两耳嗡鸣, 冷汗堆积,呼吸不能?接续。

湛君蜷在地上, 唇咬出了血,面如死灰。

她一生尚未经历如此深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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