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不跟你们?说话?!”
“那母亲会伤心?的啊,别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元凌不哭了。
湛君朝他张开怀抱,小声道:“母亲抱好不好?”
元凌拿一双泪眼看着她,可是不说话?。
“饿不饿?是不是怕烫?母亲给你吹一吹,吹了就不烫了。”
“不要?那个……我脚好疼,你给我吹一吹……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他看起?来是很期待,两只眼睛里有隐隐的跳跃的兴奋。
湛君先是愣,忽然心?如刀割。
第二天该上路, 湛君却起晚了。
晚得厉害,晚到车马行囊俱已准备停当一群人只待她醒。
日已三?竿,实在是再不能等, 下?属硬着头皮同元衍请示。
元衍于是去喊,没回应, 门前站了一会儿,抬脚后撤手起刀落, 两门立时变作四扇。
抽去了横木,元衍迤然走进屋内,径自往卧榻去。
榻上依偎而眠的?两个人依旧未醒。
湛君在昨夜得到了元凌的?原谅,虽然他又一再强调只是暂时的?原谅, 却仍能使湛君觉着满足, 紧紧抱住了他不愿意松开。
元凌又叫湛君给他吹炙肉,湛君认真吹了后还给他切成了小块, 他吃得开心, 湛君看着也很是欣慰, 不过心中有些怕鲤儿会感到失落, 正想着安抚两句, 才?转过头便看见元衍拿短刀插了大块肉裹在荷叶里递给鲤儿, 鲤儿道谢后才?接,先捧着轻轻地?嗅, 看着很有些陶醉, 接着小小地?咬了一口, 脸上随之露出了震动的?表情。
心又痛起来。
湛君低下?头,胸口沉闷到难以呼吸。
忽然异香扑鼻, 湛君似有所觉,猝然抬头, 恰见一小方暗红炙肉,托在灰绿的?干荷叶里,细细碎碎洒了香料。
那些逝去了的?曾经真切发生过的?乐事如此刻的?清风一样?徐徐拂过她的?脸。
“怎么不接?不是很爱吃?”
他语气甚是平静,她从中听不出任何怀念意味。
也不必怀念,并无益处。
“你想必记错。”湛君神态从容,站起来,带了笑问元凌:“可饱腹了么?今夜同母亲一起睡?”
“可以,不过我要先洗浴。”元凌眼珠转了转,话讲得慢吞吞。
“那母亲去给你烧热汤。”湛君用?还算干净的?左手笑着抚他的?头发。
“那么多人,怎么就要你去?”元凌仍坐着,两只手高高抬起,扒住了湛君搁在他头顶的?手,使了力气不叫她走。
“因为我想亲自为你做些事啊。”
“那好吧。”元凌勉为其难道,拉着湛君的?手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湛君弯下?腰摸了摸元凌的?脸,回攥住他细软的?小手,侧身对?鲤儿道:“鲤儿待会也去洗。”
“知道了,姑姑。”鲤儿软软地?答应。
湛君又嘱咐:“元郎君这般盛情款待,鲤儿你要想法?子答谢才?是,切莫失了礼数。”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鲤儿方小声?应了。
元凌脚上有伤行不得路,湛君便抱着他往庖厨去。
鲤儿目送姑姑离去,见湛君进了屋子,收了神去看沉默着的?元衍。
元衍面?无表情,正盯着火,忽然“咚”地?一声?把什?么东西砸进了火堆,扬起大片橘黄火星。
鲤儿惊了下?,轻声?喊姑父。
元衍没应,但是朝鲤儿微微笑了下?。
鲤儿也回以一笑,不过又立即皱起眉,看起来有些不安,问:“姑父,你是不是做错了事?姑姑不是爱生气的?人,可是……”
“她的?确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有气也多是忍着,”元衍笑道,“可是待我却不一样?,放肆得很,我有了错处,半分也不肯容我,哪怕我认错赔罪,她也绝不轻易息事宁人,定要同我大闹一回才?肯罢休,我也是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说罢长叹一声?,十分苦恼的?样?子。
“怎么会?”鲤儿很惊奇,“姑姑真是这样?的?吗?”
“你只是个小孩子,我骗你做什?么?是不是也觉着不可思议?”
鲤儿当然站在姑姑这一边,于是开口为姑姑辩解:“那一定是因为姑姑同姑父太亲近了,她将姑父你视作很重要的?人,所以只想你对?她好,你做了对?她不好的?事,她肯定很伤心的?,于是生了怨怪……”
炭火毕剥炸了一声?。
元衍抬起头,凝了神盯着火堆看,没有再说什?么。
元凌今生头一回进庖厨,很觉得新?鲜,各种器物都要指着问一遍,他每问一个,湛君就抱着他挨近了瞧,细细给他解惑,话音清软,眉眼温和。
都问完了,元凌安静了下?来,湛君便想将他放到胡床上,正要动,忽然听见他问:“这些你都会用?吗?”
“都会的?。”湛君很有些得意,“我虽然在烹饪一途上欠缺天分,不过好在勤勉,如今也算是有几分样?子的?。”又问:“是想要母亲弄东西给你吃吗?今天有些晚了,明日……”
“我不是要吃东西……”元凌小声?道,“我只是想到,你会得这么多,一定过得很辛苦,我知道了,心里难受……”
湛君鼻子突地?一酸,泪涌了出来。
“……别难受,母亲不辛苦……不辛苦……阿凌呢?母亲的?乖小孩,这些年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很好?”
元凌抬起胳膊,柔软的?手指擦过湛君的?眼泪,“我很好的?,家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可是他们都不是母亲,我想要母亲也对?我好。”
“是我……是母亲对?不起你,我的?孩子……”湛君忍不住大哭,眼泪一颗颗滚落。
元凌认真将每一颗都小心擦去,“母亲不要哭了,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他说这样?的?话,眼泪要怎么止得住?
元凌伤着的?脚不能沾水,浴桶不能用?,湛君便在浣衣竹盆里调了水,竹盆矮些,方便元凌搭脚。湛君本想亲自给元凌擦洗,可是元凌连衣服都不叫她脱,说要自己洗。
他捂衣裳捂得紧实,脸也红得很,湛君觉着好笑,想笑却又怕他羞恼,遂忍下?了,把用?物都给他摆放好,又各种话都仔细嘱咐一遍,觉得再没遗漏了才?关上了门出去。
只他一个孩童,又伤了脚不良于行,留他一个人洗,湛君哪里放心得下??于是去找元衍。
元衍听了她来意,净了手站起来,朝身边道:“鲤儿也一起去吧,正好一下?顾两个,能节省些功夫。”鲤儿听了忙道:“我已经长大了,能顾得了自己的?……”元衍拍了一下?他后脑,打断了他的?推拒,“什?么要紧事?一道去就是了。”
鲤儿就去看湛君。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湛君闻声?道,又看元衍,“热汤在釜中,竹桶里也有一些,劳烦你了。”
“不劳烦。”
元衍沉默了有一会儿,吐出这三?个字来,然后便领着鲤儿走了。
元凌只穿绢衣坐在榻上,湛君一缕一缕的?给他擦头发,他也乖得很,动都不动一下?。
“你头发也不像我。”湛君忽然道。
“他们都说我同父亲全然一个模样?。”听语气倒比湛君更怅然。
湛君于是笑问:“怎么?长得像他你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