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尤眠坦然地带着笑意将日记本放回桌上,他看向宋卫平笑了笑,说:“只要知道他们存在过,来过这个世界, 我就没有遗憾了。”
听到这句话时宋卫平的眼睛猛地一颤。
宋卫平缓步走到桌前, 用布满皱纹的苍老双手拿起日记本抚平扉页。
宋铮两个字锋利昂扬。
“那场大火……”宋卫平刚开口便说不下去了。
这位壮年失去孩子的父亲在这一刻仿佛又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我怨他。”
宋卫平将日记本拢在胸口, 斑驳的双眼看向尤眠,又微微抬起看向裴怀霁。
“他眼里只有那群孤儿院里的孩子, 却没有我这个老得快不成样的父亲。”宋卫平嘴唇轻轻颤抖,他紧紧拢着日记本,说:“他甚至都没给我留一句话。”
宋卫平在墓园工作了十几个年头,日日扫, 日日扫。
陵园被他扫得干干净净,可他自己心中的尘土却怎么也扫不开。
直到刚才看见尤眠释然的笑容。
“宋铮他死得轰轰烈烈。”宋卫平哽咽一声, 扶着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滚烫的泪顺着他苍老的双颊向下一坠,“你的父母也是。”
尤眠握紧了裴怀霁的手,心脏还在因刚才激动的情绪而咚咚作响。
“无论他们在死前想的是什么。”
“我们还活着。”宋卫平吸着气说:“死者的生平有我们怀念,他们来过这世上一趟,看过山,看过海。”
宋铮行走于各个高山之上,被他记在日记里的尤眠父母想必也是一样。
“没白来。”宋卫平铿锵有力地说出这三个字,说罢坦然地一笑。
皱纹堆积的黝黑脸上似乎并不常出现这种表情,因此他做的不熟练。
可宋卫平的眸子从斑驳渐渐清澈,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宋卫平用手指抚着宋铮两个字,在屋外的寒风中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孩子走得太突然,我当时接受不了。这本日记被包在他的遗物里由派出所的人交给我,但我一直都没翻开看过。”
宋卫平一直以来表露出的冰冷敌意在滚烫的泪水中被浸泡软化。
“直到我有心翻看,才发现有一个被托付给宋铮的幼婴。”
宋卫平望向尤眠,注视着他,“但那时你已经被一家富人领养。”
“我只是一个孤寡老头,与其让你跟我在这陵园里长大,不如让你安心地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宋卫平别过脸,“这些事情我跟谁都没讲过,苗丽也不知道。”
善心使然,宋卫平的选择和苗丽相同。
他没去打扰这个已经被富家领养的小孩,甚至如果不是尤眠通过苗丽主动来寻他,宋卫平都打算抱着这本日记入土。
因为在宋卫平看来尤眠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可如今尤眠主动来寻亲,就证明宋卫平认为的事实可能出现了差错。
“你现在……”
不同于常去安心福利院的苗丽,宋卫平缩在陵园里鲜少与人接触,对外界的变化也跟不上很多。
他磕磕绊绊地问:“你现在的家人……”
尤眠平静地一笑,“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一出现,不用尤眠再多说,宋卫平瞬间领悟。
老人的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神情,但他又仔仔细细看了遍尤眠的状态。
男生意气风发,笑容灿烂,即使眼眶通红也挡不住其坚定的眸色。
宋卫平不善言辞,便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尤眠的肩膀。
这一拍肩饱含着长辈期许与安慰,依旧不必多说。
临走的时候宋卫平将他们送到陵园门口,修剪整齐的草坪在冬日寒风下被吹起轻巧波浪,远方天际线发白,枯树下的墓碑上,宋铮笑得潇洒。
宋卫平没有说再见,甚至没说话,他冲着尤眠摆摆手,目光沉静。
车窗外的风景疾速越过白茫茫的平地,越过钢筋大厦切割的方块天空。
短短一天而已,尤眠经历的情绪波动竟比过去几月间都要多。
男生的眸色略显疲惫,但又奇特矛盾地让人感觉他神采奕奕。
车后座的挡板被升了上去,裴怀霁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男人问:“开心吗?”
尤眠侧着身去看他,弯着眼睛点点头。
裴怀霁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姿态内敛沉稳。
“回家?”裴怀霁问。
尤眠没有回答,裴怀霁却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迈巴赫在夜色中停在了雕塑仓库门前,尤眠像往常那般熟练地拿起遥控开门,进去。
冷气全被挡在仓库门外,裴怀霁看着尤眠按开头顶吊灯,宽敞巨大的仓库内,立着一座高达七米的巨型塑台和十字铁构架。
明亮的灯光照在两人头顶,尤眠脱下厚重的外套,疲惫的眸色在温暖的空调气温下展现出慵懒惬意的神情。
裴怀霁走到堆满草稿纸的宽长桌后站定,沉沉地一笑,说:“剧烈情绪波动后我是不建议饮酒的。”
男生脱下外套后露出了一件宽松的淡蓝色长袖,冷白的手腕肌肤在灯光下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尤眠听见裴怀霁的话转头无奈轻轻一笑,“没想到在裴总心里我居然是个酒鬼吗?”
裴怀霁闻言只将俊朗漆黑的双眸一眯,被逗乐似的嘴角一扬,“不是。”
尤眠知道裴怀霁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就要逗一逗。
内敛沉静的男人不太会为自己辩解,即使尤眠故意逗人,他也只会淡淡地说一句不是。
尤眠爽朗地扬眉,不一会儿就听身后不远处的裴怀霁又问他:“不需要休息吗?”
因为裴怀霁看见尤眠已经掀开了石膏泥桶的塑料盖布,看起来像是要继续创作。
尤眠戴上一次性手套,说:“雕塑就是我休息的方式。”
裴怀霁一错不错地盯着尤眠的背影,看着男生登上高架,看着他抬手扑泥,塑形。
尤眠一边补泥,一边回忆这两天的所有事情。
他背对着裴怀霁轻声说:“裴怀霁,谢谢你。”
裴怀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问:“谢什么?”
尤眠弯腰挖泥,又熟练地扑了一把。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宽敞无比的仓库雕塑室里因为回声而传荡的很大声,足以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亮的灯光下,尤眠微微侧身垂眸,从高处望着裴怀霁弯起双眼。
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谢谢你这两天一直陪着我。”尤眠笑着说。
裴怀霁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他理智又平静,对所有事情的判断都不会出错,永远能选择最佳答案,永远可靠。
这样的沉稳情绪坚定地让尤眠倚靠着,支撑着他渡过这两天跌宕起伏的情绪波动。
可尤眠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裴怀霁在充当那个支撑者,被倚靠者。
一昧地被索取是一段关系崩塌的开始。
尤眠还没给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准确定位,因此绝对不希望就这么顺着一方汲取,另一方被汲取的方向脱缰。
但当尤眠刚说了这么一句,裴怀霁就沉沉地说:“那我也应该谢谢你。”
尤眠蓦然愣住,他保持着转身的动作停顿了半晌,眸色从上方直直地盯着裴怀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