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一概不知。”
尹新舟回答。
这可就奇了,岑老先生想,能花十几年的时间去修习这些杂学,在此期间既不入仙门又不为生计所苦,这手笔听上去比不少修仙世家还要大。
教育本身就是稀缺资源,而投入就意味着要得到收获,“不为任何目的的纯粹学习”是比步步登仙还要罕见的奢侈行为……而究竟是怎样的目的,才会有隐世大家花十几年的时间去教育一个甚至还未入仙门的姑娘?
对此,尹新舟诚恳表示,她确实不太方便解释。
多年锤炼出来的数理知识与应试技巧显然与这个充斥着妖兽和仙人的世界无关,而如今这些知识在投入使用之前就彻底变成了屠龙技,换了天地的尹新舟也只能两手一摊接受现实。
“那我便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岑先生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开张条子,有空的时候多去藏书阁看一看,学好算学才能学好炼器和布阵,像你这般根基牢靠,年龄又……”
他说了一半卡壳了,读大学的年龄才开始仙途入门,得亏是霞山派收人不吝出身,近几年来又确实缺人手,不然的话很容易会因为超龄而被拒之门外。
“我会尽可能多去藏书阁看看。”
尹新舟从善如流地点头:“多谢先生引荐。”
外练剑法,内修丹田。
霞山派的剑法一共九式,而内修的功法只有一套,由简入深贯穿始终。
除去所有人集体练剑和上课的时间以外,剩下的时段里,外门的弟子们需要自行揣摩这本所有人人手一本的内功——据说吐纳灵气和悟道需要每个人不同的契机和灵感,而这些玄之又玄的内容显然不是所有人集中在一个教室里上大课能获得的。
简而言之,需要自学。
按照已入门者的经验之谈,自学的进度取决于一个人的悟性和天资,天赋使然强求不来;而提升境界的契机则需探赜索隐,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多年来都难以突破。
尹新舟抱着人手一册的功法连看了好几个晚上,摆出了复习期末考的态度,恨不得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可惜无论是打坐还是调息都欠缺技巧。霞山地貌奇峻,外门弟子的住所不远处就是高台巉岩,尹新舟特地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对月打坐吐纳,结果因为过于规矩的生物钟半途睡着,早晨醒来的时候连打好几个喷嚏。
……居然冻感冒了。
晕晕乎乎地赶去练剑,“修仙版广播体操”的效果甚至还不如昨日,蒋均行站在旁边钳口不言,但这人显然不擅控制表情,满脸都写着“怎会如此”。
看他一脸欲言又止,尹新舟干脆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你要是身体抱恙可以请假,不够专注的练习不如不练。”
蒋均行观察了一下对方额角渗出的一层汗,语气又软化了一点:“外门的任务压力很大?”
“……”
其实她根本还没开始接触任务,如果将这一世比作rpg游戏的话,她甚至还没走出新手指导……尹新舟不好意思道:“就当锻炼身体。”
于是她溜到队伍末尾,跟着面前众多小萝卜头继续一招一式。霞山九式的教学方法也很传统,先填鸭记住动作再在实战中应用,年轻弟子们很快被分成两组,一人拿着一把短柄木剑互相见招拆招。
玄袍修士像是监考老师一样梭巡在队列当中,偶尔会动手指点,纠正他们的剑路。
中途休息的时候,尹新舟的周围凑了一圈的未成年,大多数人都是听说了算学课上的震撼场面之后来问问题,一来二去,她也和其中的不少人混了个面熟。
如今她在算学上已经连跳数级,对于这群年轻修士究竟在学什么程度的内容不甚了解,等拿到作业簿逐一观看以后,面对着过于熟悉的内容,尹新舟不禁陷入沉思。
“为什么我们要数笼子里有多少只鸡和兔子啊!”
有个叫窦句章的少年揉着头发抱怨:“而且要一边往水池里倒水一边放水,干这种事的人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帽。”
“……”
她忽略掉这点有很强即视感的发言,直接开始讲题:“我们假设所有的动物都先抬起一只脚,然后再抬起一只脚,这样所有的鸡就都坐在地上了,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兔子……”
“怎么让动物都抬起一只脚?”
“那一定要驱兽的手段才行!”
“哎?我以后要当剑仙,可不会驱兽啊!”
“假设,她都说了是假设明白吗!”
有聪明的人开始争辩。
尹新舟费了些力气才和他们掰扯清楚鸡兔同笼,大家又在嚷嚷着倒水放水的人一定不对劲,就在这时,蒋均行突然出现在一个少年背后,从身后抽走了他手中的试题纸。
学生们的交流突然被老师介入,众人不禁纷纷回头看他的表情。
“霞山附近的连云村最近要重修法阵。”
蒋钧行用木剑在地上点了一个点:“法阵运转每七天需要两块中品灵石,维护大阵的修士每半年走访村子一次,留下一斛上品灵石,试问在三年之后,这个村子的阵眼当中理当剩下多少灵石?”
“上品灵石和中品灵石的兑换率是……”
有好几个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掐指计算:“半年一共有六个月,一斛灵石的颗数大概是——”
算了一半,窦句章反应过来:“法阵就是那个不断进水出水的水池!”
“而那些维护法阵的修士,就是一边给水池里倒水一边放水的傻帽……”
有个孩子讷讷说出后半句,很快被身旁的友人照着后脑勺敲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才连连道歉。
休息时间转瞬即逝,第二轮训练的时候,蒋钧行还没待几分钟就被人叫走,尹新舟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只捕捉到只言片语——据说是有哪里的妖兽亟待处理,需要霞山派紧急派遣一个有经验的修士前往解决。
从尹新舟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头戴玉冠,而玉冠上又镶嵌绯石,背后望过去一片闪闪发亮的气派。
内门也要完成这么多工作吗?这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临时指导匆匆离去,剩下的弟子们倒是没有放松,继续两两一组对练了起来,而尹新舟则是回到自己住处,捧起功法继续“攻读”。
无效打坐两小时后,尹新舟两手一摊,总算接受了自己毫无进展的事实。
看看这书里写的都是什么!吐纳天地灵气,由口鼻而始,行于四肢百脉……百脉是指血管吗?她需要把世界上的什么东西灌进血管里?
唯物主义教育横亘了前半生,一下子突然切换到怪力乱神的赛道上,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实际执行起来的时候也很难越过那道坎。尝试半晌未果,尹新舟干脆决定去找一找曾经“同在一间屋檐下讨生活”的江之月,看看对方如今的修炼情况究竟如何。
虽然同是外门弟子,但她的住处和自己不在一座山头,不会御剑的修士需要通过山间的索桥来互相沟通。尹新舟小心翼翼走上有些摇晃的悬桥,此时正临近晚饭时间,不少尚未辟谷的修士正在公共灶台热饭,她也跟着队伍拿了两只包子,在人群当中发现了江之月的身影。
见到熟人对方显然也很惊喜,冲着尹新舟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并排坐在桌前。
“你的功法修炼得怎么样了?”
尹新舟问。
“毫无进展。”
江之月说:“尝试了好几次打坐都没能成功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