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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祝余刚把水烧上,准备磨豆子,察觉他的视线看过来,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只看见他眼里的好奇,一点认出自己的迹象都没有,不禁觉得气馁。

大约是因为过去的回忆并不够美好,他们这些少时玩伴也并不重要,才会认不出来。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有点心酸。

可将心比心,状元巷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忘了也不错,人总是要想得少,才会比较容易快乐。

点手冲的客人就他一个,祝余稍微犹豫了几秒,没有用电动磨豆机磨粉,而是选择了常用的手摇磨。

大概也是有点想要表现给他看的意思,即便他认不出自己。

她称量出十六克豆子,倒进豆仓,一边研磨,一边慢吞吞地想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他看起来过得很不错,身上的白色t恤虽然简单,唯一的彩色是领口橙色的边缘和衣服上的商标,但祝余却知道那件t恤价格四位数。

手腕上的手表至少也要五位数,他以前就不肯向他妈妈低头,现在应该不会,所以他肯定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才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是,她笃定地想着。

豆子磨好了,她用热水湿润滤纸,同时温热滤壶,把壶里的水倒掉之后,才把粉仓取下,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杯里。

粉末与水融合,萃取出咖啡液体,水的热气与浓郁的咖啡香一起随着滴滴答答的节奏渐渐在周围散开,好像堆积在心里的压力逐渐散开一般。

池鹤不知道别人看这位咖啡师煮咖啡时是什么感觉,他就是这么想的。

看着咖啡师以熟练的手法磨豆,注水,闷蒸,琥珀色的液体滴答滴答从滤孔滴落,每一个动作都流畅优美,仿佛浑然天成。

他忽然有一种游离的错觉,仿佛时间正在眼前清晰可见地流逝,但他并不觉得可惜,而是觉得放松。

颗颗饱满莹润的咖啡豆,在咖啡师的手中变成一杯醇香透亮的咖啡,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

她垂着眼,神情沉静专注,又似乎有些慵懒,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安静下来,心情愉悦又放松。

浮躁的心也随之沉淀,变得如同琥珀色般清澈。

咖啡煮好了,祝余将滤杯拿开,用搅拌棒混匀萃取出来的咖啡液体,倒进装有冰块的玻璃杯里,在托盘上放张杯垫,再把咖啡杯放上去,同时在托盘放上咖啡勺、奶球、袋糖和纸巾。

罗瀚刚好在吧台外面,帮她把咖啡送去给池鹤。

池鹤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得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这时她抬眼看了过来,恰好和他四目相对,她似乎犹豫一下,又鼓足了勇气,才说:“今天的豆子不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桌子与吧台离得不算远,店里也比较安静,池鹤可以清楚地听见她说了什么,于是道了声谢。

她腼腆地笑笑,别过头去,对刚进来的客人说欢迎光临,笑着问对方想喝点什么,态度大方又自然。

池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池鹤挑的这支水洗耶加,风味是白色的茉莉花香,口感活泼柔和,末尾有一点绿茶的香气。

他抿了一口,咖啡的味道干净,口感轻盈,仿佛夏日午后钻进窗台的淡淡阳光,在轻轻地跳动,活泼得他甚至有些舍不得下咽。

但下咽后又舍不得再喝一口,只想享受口腔里的那股清爽回甘,感觉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明快起来。

今天的豆子果然不错,他想。

不过喝一口少一口,每天的咖啡摄入量不能太多,他有些期待随着温度下降后每一次不同的口感,于是喝得极慢。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外卖的订单开始多起来,十二点一过,陆续有客人走进店里,要一杯饮料,再要一份三明治或者肉酱意面,不够的话还可以来一份甜品,就是一顿正经的午餐。

吧台后忙得热火朝天,池鹤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他看见那位给他煮手冲咖啡的女咖啡师,动作利落标准得像是拿尺子量过一样,两三分钟就出一杯咖啡,接粉,萃取,打奶泡,拉花,她在宽敞的吧台后辗转腾挪,有种行云流水般顺畅的美。

她很自在,很专注眼前的事,池鹤看着她,仿佛体会到了自己在写作得非常顺畅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隔壁桌有人点了一份肉酱意面,厚实浓郁的肉酱包裹着根根分明的意面,看上去很诱人。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不是很饿,索性也没有有样学样来上一份。

从他的位置看向门口,还可以看到门口的自助咖啡屋,这个时候店里有咖啡师在营业,竟然还有人选择去自助,池鹤感到相当好奇。

紧接着让他更惊讶的事来了。

一位穿着灰色条纹休闲西装的男士走进了店里,直奔吧台,开口就是:“小鱼,给我来一杯野鸽子。”

池鹤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好奇,野鸽子是哪支豆子的名字?

但他紧接着听到咖啡师说:“大中午就喝酒,王哥你下午不上班了?云姐知道了会不会骂你?”

“骂个屁!”男人靠在吧台边,絮絮叨叨地吐槽起早上去见的客户,说对方如何如何挑剔不讲理,最后说,“我吊了他一顿,爱合作不合作,我不差这一单业务。”

祝余一边听,一边从吧台下方的储物柜里把东西拿出来,池鹤惊讶地看着那个绿色瓶子,野格啊,酒啊,怎么回事,这不是个咖啡店吗?

怎么大中午的还卖上酒了?而且看他们说话的语气,是很熟的熟客啊?!

难道这就是这家店的隐藏菜单?

祝余先是萃取出三十克的浓缩咖啡,然后往雪克壶里加野格和菠萝汁,再倒入接骨木糖浆和冰块,最后倒入浓缩咖啡,盖上盖子雪克均匀。

匀称好看的手指抓着雪克壶一阵摇晃,最后混合好的液体倒入杯子时,上面浮着一层很漂亮的泡沫,看上去就像啤酒刚刚倒出来泡沫还没消时一样,颜色都好像。

池鹤恍然大悟,原来野鸽子不是咖啡豆的名字,而是野格酒。

“中午只喝酒吗?”祝余将调好的酒推过去,笑着问了句。

“我给你姐发信息了,她过来再看吃什么。”男人说完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笑道,“今天是不是豆子状态不错?味道比前天醇厚饱满。”

祝余笑着点点头,夸对方舌头灵,转眼就看见池鹤正看着这边,她愣了愣,嘴角翕动两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池鹤以为是自己的目光让对方感到被冒犯,有些抱歉地笑笑,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书。

书还没翻页,就听到新的对话传来。

“给你拿了点荔枝,妃子笑,吃到后面有一点涩,还是白糖罂好吃。”

“喝点什么?早上说请你喝咖啡,忙起来又忘了。”

“哎哟,你真是客气,那就生椰拿铁好了,再要一份肉酱意面、牛肉泡菜芝士三明治和一块提拉米苏,对了,拿铁多给我放点冰,天气好热,五月初五都没过,怎么就这么热了,也不知道下不下雨……”

“下雨好,兴许能凉快点,下雨也不好,下雨就没人来喝咖啡买衣服喽。”

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起来。

池鹤实在没忍住,又从书里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她脸上绽开的笑容。

安静柔和得让他想起刚才看她煮咖啡的样子,像是有慵懒的风从眼前吹过,他忽然想起很久没想起过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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