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李由问:“什么样的事?”
陆璘却又不说话了。
他只好想了想,回道:“那就放下?”
求不得,可不就得放下么?凭李由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他觉得这个答案是完美的。
但陆璘却回道:“放过,但放不下。”
李由回道:“那如果换个方式求呢?或者换个放式放?就看大人是更愿意求,还是更愿意放,选择一个,竭尽全力。”
陆璘又是沉默许久,说道:“但我怕她厌烦我。”
这便是要选择求了。李由问:“是为人?一个女子?”
明显,陆璘不会回答。
但李由却猜出来了,城里的施大夫。
陆大人在安陆只和这一个女子有交集,而且桩桩件件,只要与施大夫扯上关系大人就不正常。
李由很好奇他们当初因何而和离,和离后陆大人为何又念念不忘,但他能判断,陆大人的希望可太渺茫了。
施大夫能成为全安陆,或说他所见的唯一一个女大夫,证明她是个不被世道或他人意志所裹挟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风骨和想法;而拒绝丰子奕的求娶,则代表她无心嫁人,或是对所嫁之人要求极高。
连丰子奕这样一个出身富贵,又对自己痴心不改的男人都不嫁,她为什么要嫁一个已经离开过一次的男人呢?
和离一次,证明心灰意冷;陆大人和离四年都没来安陆,现在偶然来安陆做官,说要回心转意,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不会同意吧?而且陆大人看上去都没丰子奕痴情。
李由回答:“怕人家厌烦,那就换个不让人厌烦的方式去求嘛,然后在她的求娶者中胜出,那么当她想嫁人时,也许就会择中大人呢?”
“是吗?”陆璘喃喃问。但他总觉得施菀还是怪他的,她不讨厌丰子奕的靠近,但就是讨厌他。
李由却没有给他肯定的回复,而是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陆大人无论在江陵府,还是在京城,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各式各样的家世好品貌好的千金小姐,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陆璘知道这的确是理智的做法。
但他不想娶别人,不想过那种一眼能看到一辈子的日子,见到她之前可以,见到她之后却无法接受,如果要那样,他宁愿不要。
“天涯的确处处是芳草,但我这辈子,怕是只能遇到一个她了,而且我曾经离她那么近,只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好好看看她呢?为什么就走到和离那一步呢?
陆璘回想,他的确没好好看过她。
那时他自马车上下来,见到一个农妇和一个姑娘在与家中门房纠缠,问过之后,得知她们要给爷爷送信物,是一枚玉佩,声称家中祖父与爷爷为故交,而门房觉得陆家从没有这样的故交,不愿传话。
他让施菀将玉佩交给他,进门将玉佩给爷爷,替她们带了话,没想到爷爷倒真想起来是十多年前结识的人,让人领她们进来。
后面她们进来与爷爷说了什么话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爷爷收留她们在家中住了下来,后来有几次他曾见到她们,也在发现她鞋子破旧时让绿绮给她送去了新鞋和衣服。
其实他都没记住她的长相,也不觉得,那会是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人。
他那时候才中榜眼,名满京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用他自小就学会的谦恭温润待人接物,但其实目无下尘,骄矜自傲。
直到偶然听说那乡下姑娘可能要嫁给三弟,他也只是微微意外,并不在意。
但后来从爷爷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与那姑娘订亲的人不是三弟,而是自己,他才震惊、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自己并未在意、但温和相待的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目的是要嫁给自己,他理所当然觉得她是那种肤浅无知,却又带着市侩心机的女子。
对她人格的判定只在一瞬间,他不会去找她求证对质,因为不屑。
娶她与她无关,只是爷爷的命令、君子重诺而已,那时爷爷已是病中,又关系着陆家的名声,他不好去反对。
然后那婚事便办了,他什么也没关心过,自有父母亲替他料理好一切,只有什么拜堂、喝交杯酒是要他亲自做的。
自然还有洞房。
但他没去。
正好那日在爷爷因在喜宴上多喝了两杯凉酒,夜里病发,陷入昏迷,他也理所当然没去洞房。
后半夜,大夫找来了,药也喝了,家里人多,自有人守着爷爷,旁人劝他去新房,他也坚持守在病床边并不过去。
其实守爷爷是一半,厌恶那洞房,也是一半。
过了这一夜,爷爷醒来了,虽是身体情况差了很多,但其实并不影响他陪新婚的妻子。
他不是大夫,侍候人汤药也比不过爷爷身旁的仆人,爷爷又是缠绵病榻许久,连父亲与母亲都已安心一边照顾老人爷一边做自己的事,又有哪里让他走不开呢?
但他就可以半年都不和新婚妻子圆房。
她家世本就比陆家差,高嫁难免要受到轻视嘲笑,更何况丈夫半年都没碰她。
这是怎样的屈辱与煎熬?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给他下了药。
那时他勃然大怒,他对她口出恶言,鄙夷到了极点,却没想过这本应是半年前就该有的事,而她是他的新婚的妻子,他们前一夜才圆房,才有了最亲密的一夜,她才刚将自己纯洁的身体交付给他,她期待的,应该是他的怜爱与温存。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曾经与这美好的场面离得很近,但他却是一日温情都没有给她。
他们为何不能走向和离,他们从成婚那一日起,就注定走向和离。
下午从县衙回家,陆璘独自往雨衫巷去了好几次。
他不知道怎么去“不让她厌烦地求”,只是想看看她,怕她伤心,怕她难过,但好几次她院门都锁着,而馨济堂后院中还是人语嘈杂,明显她还没回来。
直到入夜,他再次在她门前驻足时,馨济堂后门一声响,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陆璘回头看,正好在黑夜中看到她的身影,便往旁边看了看,躲到霍大娘家与她家交汇的墙角处。
施菀从馨济堂后门出来,还有一人陪着她,是她那个男徒弟,严峻。
两人走到施菀院门前,施菀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严峻说:“师父,他们都在议论,小周大夫今天是故意不让你服丧的,他不想让你的名号超过他。”
“我知道,他们议论让他们议论,你和枇杷是我亲自教的徒弟,你们听听就好,不要议论了。”施菀说。
“但我听枇杷说这个月小周大夫只给师父一吊钱,我觉得这样太不公。师父有想过一直这样下去怎么办吗?”
施菀没回话,严峻继续道:“我有个姑父在江陵府,说那里有个医馆缺大夫,东家和他认识,他准备介绍我过去,师父要不要……也一起过去?”
施菀笑了笑:“你要出师去那边做大夫,许多东西都要赶紧学知道吗?至于我,再看看吧,我暂时不想离开安陆。”
“那师父如果有其他打算,一定和我说,我不认小周大夫,只认师父。”
“你这份心我知道了,只要你和枇杷日后能成为真正的独当一面的大夫,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