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这一夜的雨一直下到凌晨,施菀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个梦,梦见决堤了,安陆县城变成一片汪洋,她不知从那里找了只竹筏,撑着想要回施家村看看父母和爷爷的坟,一回头,却见陆璘站在竹伐上。
第二天,她在晨光中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活着,药铺没被淹,雨还停了。
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她一整夜都在害怕自己睡着了就直接死在大水中或是房屋倒塌中。
药铺的药材都收了起来,伙计也都各回各家了,她接不了诊,便索性锁了门,去往县衙前。
昨夜知县逃了,又被江陵府的兵给抓了回来,此后一定有新的消息,也许会有新的布告。
果然县衙前的布告栏上已围满了人,她挤到前面去看,见上面新贴了好几张新的布告。
第一张告知全县城,朝廷派工部侍郎陆璘为安抚使,统管荆湖北路河道防汛、以及秋后治水修堤事宜。
第二张,汛情险要,衙门暂缓狱讼、课税等等事务,三班衙役都上河堤防汛固堤。
第三张,全县上至知县,下至胥吏衙役,若无上级命令,不许逃离县城,自布告发布之日起,凡逃离者,官员处斩,胥吏衙役停职。另有安陆知县昨夜预备趁夜逃离,被江陵府指挥史司的人抓回,暂且收监,县城事务由县丞杨钊代理。
第五张,全县按户征调民夫,与官府共同护堤,官民同心,共同抗灾。
有人道:“看见了吗,陆璘,这不是以前的陆知县吗?是他回来了,咱们这儿不会被淹了!”
“是他,他来了,怎么没看见他?”
那人回道:“人家管整个荆湖北路呢,现在一定在江陵府,哪里有空来这里来?”
“他不来啊,那还是要决堤……”
施菀从人群里离开,心里说不出的安心,似乎阴沉沉、湿漉漉的天地里终于透出一丝阳光,照到了她心里。
第三天,江陵府又派了大量兵士来,一来就上了安陆段的几处河堤,与民夫一起护堤。
第四天,听闻已在沔水下游的汉阳掘堤泄洪,安陆的汛情压力小了许多。
第五天,天晴了。
七日后,已至七月,雨又下了起来。
因为有人护堤,施菀和彭掌柜都决定留下来,于是杏林馆重开了,管它下雨还是天晴,施菀仍是坐诊看自己的病人。
七夕乞巧节,这一日仍是大雨,百姓无心过节,也没有商家筹备大的节目,街上气氛也淡淡的。
但一早便听说安抚使终于到安陆了。
可是只是这样的传言,并没有人真看见安抚使的人马。
直到下午,大雨变成了细雨,纷纷而下,杏林馆内等着看病的一人道:“你们快看,那不是陆青天吗?”
里面人都跑出去看,施菀面前正要说病情的病人也出去了,她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也走出药铺大门去。
其他人都往街东头走,想离得更近一些,她没往前走,就站在了药铺下的路边,静静看着那边人马。
他骑着马,带着八名随从,其中就有石全,一点点朝这边移来。
街边人朝他喊:“陆知县,陆青天——”
可他神色严峻,没有驻足,也没有去理,只是急着策马往前奔袭。
直到靠近杏林馆,他才偏头看向这边,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竟有些想缩回去,假装自己从未出来过,却又没能挪动脚步,仍是看着他。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来,伸手到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扔向她。
那东西正好落入她怀中,她下意识就伸手去接住,低头一看,是一只香囊。
路旁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而陆璘的马早已远去。
施菀:……
旁边有人知道她和陆璘的关系,都露出促狭的笑容来。
施菀满脸尴尬与窘迫,揣着那香囊进药铺去了。
直到临近傍晚,药铺没人,她才将那香囊拿出来,打开,里面有香料,还有一瓶粉色琉璃瓶装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她将塞子抽开,轻轻去闻,一股浓烈的花香扑入鼻中。
她明白了,这是蔷薇露。
蔷薇露是大食国贡品,稀少而贵重,一般京城的富贵人家才能拿到一点,据说这东西哪怕滴几点在身上,都会留存一整天的香味。
她只是个大夫,每日就给人看看病,又不参加什么夫人小姐的宴会,不知道他送自己这个做什么。
施菀又将蔷薇露塞进了香囊中。
陆璘就这么在安陆出现了一次,又没他的消息了。
过几天,天晴了,安陆街头有人卖起了莲蓬。
安陆与施家村相隔的那个湖如今也满是荷叶莲蓬,只是因为涨水,湖水都没过了原来的渡口和小路,要坐船还要挽起裤腿蹚一段路。
施菀一旬休息一天,这一日她没去药铺,就待在雨衫巷的家中。
等到下午,外面有人敲门,她去开门,见是五儿。
五儿急道:“施大夫,过去给我们家大人看看病吧,他很不好。”
施菀一愣:“他回来了?”
五儿回道:“才回来,说是本来要回江陵府,结果在路上病了,就先在安陆养两天病。”
施菀拿了医箱随五儿去陆璘那宅子。
那天跟在他身后的八名随从此时都守在院子里,见她进来,石全急步过来道:“施大夫,公子在里面。”
施菀进屋去,陆璘躺在床上,脸上一脸疲态,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显然劳累,还发着烧。
在她靠近床边时,他睁了眼,看着她。
施菀问:“哪里不舒服?”
旁边石全回道:“今日中午突然就倒下了,后来缓过来就开始发烧,到现在没退过。”
施菀看了看他脉象,直截了当道:“是风寒,吃两三剂药能好转,但要休息,不能过于劳累,太累了病情会加重。”
石全叹声道:“汛情紧急,处处溃口,处处受灾,公子从京城出发至今,整整一个多月,就没好好休息过。”
施菀自然是能想到的,心里隐隐担心,却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沉默一会儿,问:“有纸笔吗?我写个药方。”
“有。”石全要去拿,陆璘道:“可有药丸?我带药丸在身上,吃药丸就好,明日一早赶去江陵,没时间煎药。”
石全惊道:“施大夫都说了要多休息,至少在这里休息两天吧?”
陆璘摇头:“江陵还有事等着,躺今晚一夜就好了。”
施菀说道:“能制药丸,但要在药铺制,我等一下过去,让他们连夜替你制好,明日你让人去拿。但今晚和明早,你还是可以喝一剂药,好得快一些。”
“嗯。”陆璘回。
施菀替他写下药方,交给石全。
床上的陆璘道:“你先去抓药吧。”
石全回过神来,连忙应着,又看一眼施菀,出门时贴心地把房门给带上了。
施菀见他竟关上了门,拿了医箱道:“那我也先走了。”
陆璘叫住她:“这么着急?我明日就走,就不能陪我说两句话,让我看看你么?”
施菀转过头来,还是忍不住交待:“若明天没退烧,你最好不要动身,风寒是小事,但严重起来也会要人性命。”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说。
施菀没回话。
他继续道:“那蔷薇露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