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这一番话含沙射影,底下的宾客怎会听不出,气氛骤然而凝,人们不觉望向了韩明铮。
韩明铮神情无波,只当不闻。
沈铭心头一沉,公主这是记恨乐游原的三箭,刻意来出气了。
天家娇女又盯了一眼陆九郎,见他眼皮微垂,同样毫无表情,当即冷笑,“府上既然有喜,怎可无贺?我着人备了一支舞,与诸位同乐。”
公主携来的伎乐奏起管弦,靡柔的乐声响起,一名舞伎卸了斗篷,在场中开始起舞。
舞伎穿深色男装,青丝高束,打扮与韩明铮一式一样,雄纠纠的持剑而舞,起初还算悦目,随即加入几个士兵打扮的男人,看似受女子指挥而战,姿态却十分低猥;女子的扭动也越来越不雅,与众士兵调情般嬉弄,最后被众男戏耍,大加挞伐,媚态百出的滚地翻缠,宛如女奴求欢。
曲乐欢淫轻佻,舞动不堪入目,满园宾客怪异的沉默,谁能想到得,堂堂一国公主竟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河西的赤凰将军。
达枷本来无聊得近乎睡着,意外瞧得好戏,竟然大笑起来,幸灾乐祸的喝彩,“好舞!妙极!妙极!”
韩明铮从未如此愤怒,耳畔嗡然作响,额角微微发麻,生出一种眩晕般的杀意。
沈铭面带怒容,压低声劝道,“千万别理会,她就是要激你发怒,一旦动手就难逃犯上之错,别让她得逞!”
聂尚书气得发抖,但宴上并无地位高过公主的皇亲,谁也不敢规劝。
好容易一舞终了,荣乐公主恶意的一笑,“这位是南曲的商娘子,号称才艺双绝,还是陆将军的心头宠,练了多日也不过如此,诸位说是不是?”
舞伎正是商青青,她苍白着脸,汗淋淋的从地上爬起。
荣乐公主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身旁的宫女上前一喝,“贱婢!你忘了什么?”
商青青面如死灰,跪行至韩明铮的席前,“请——贵人示下,舞得好,求赏——”
如此恶毒的羞辱,就算赤凰将军跳起来将她砍了,众人都不会惊讶。
满园只有达枷的狂笑声,他抚掌大乐,看得笑不可遏。
韩明铮一动不动,面容冰白,煞气凝眉。
沈铭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道,“此为聂太夫人寿宴,公主不合如此行事。”
他虽然出身高华,目前只是中书舍人,荣乐公主根本不理会,骄横的叱喝,“不肯赏?那就是跳得太差,打死这贱婢!”
宫侍立即近前,要把商青青拖下去杖死,美人绝望的哭泣,如无辜待宰的羔羊。
陆九郎面颊紧绷,眼神沉黑,似什么也没有看,目光落在虚空之中。
就在宫侍将要扭住商青青的一刹,韩明铮蓦然一动,然而身上并无冗物,她略一思忖,从靴筒取出一柄短刀,置在美人掌心,“赏。”
谁也没料到她竟生忍了这份屈辱,还给赏救下了舞伎。
满庭宾客哗然而议,荣乐公主得意至极,骄然又轻蔑的大笑起来。
折风华
◎堂里子的事也指望我插手?荒唐!◎
商青青近期受了无数折磨,直到给人扶出庭院,才似从漫长的噩梦脱出,在廊下双腿绵软,捏着赤凰将军赏的短刀,抑不住的发颤。
陆九郎追出来,商青青方要开口,给一指封在唇上,他的狭眸深锐幽长,带她出去用马车送回了南曲。
陆九郎在车内解开商青青的衣衫,见雪嫩的肌肤密布血点,大片淤紫,可想吃了多少苦头,他绽出一抹寒凉的笑,声音却很温柔,“可怜的青青,一定很疼。”
商青青拢上衣衫转过来,盈着泪对他泣道,“为了九郎,公主恨毒了我。”
陆九郎显得格外怜惜,“幸好丁良倒了,我调入左军任职,今后有的是好日子,一定能护住你。”
商青青的身子微绷,强作出懵懂之态,“什么?”
陆九郎宛似不觉,搂着她话语温存,“你还不知道?丁良下了大狱,一帮党羽让我抄个干净,扔进牢里天天受刑,铁签子、铁烙铲轮流招呼,皮肉都烂完了,没一个逃得掉。”
商青青听得发冷,如被毒蛇所缠,几乎忍不住瑟抖起来。
好在陆九郎并未觉察,他收了赤凰将军的刀,取下腕间八棱珠镶紫金的手串,柔情款款的塞在她的掌心,“刀这等凶器不吉,我代为处置了,手串是殿下所赐,给你当作补偿,针刺与殴伤养几天就好,回去我使人送药,忙完了再来看你。”
说话间,马车到了南曲,他将商青青送到宅门处,院也没进就走了。
商青青看他离开,紧紧咬住红唇,也不理仆婢惊喜的迎来,冲进屋内关门翻箱倒柜,抄出金银匣子拢进包袱皮,不等收拾完,窗边传来一声尖细的冷笑,“娘子这是想去哪?”
商青青一僵,循声望去,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焦黄脸的内监。
内监翻窗而入,一脚踢得美人伏地而滚,恶狠狠道,“贱婢!丁良失势了就想跑?别忘了还有殿下,捻死你就如一只蚂蚁!”
商青青吃痛也不敢呼喊,哀怜的分辩,“公公饶命,是公主恨上我,容不得我——”
内监嗤笑,“要不是殿下递了话,你以为能活到如今?”
商青青愕住,不可置信的道,“但我在公主的殿内受尽凌虐——”
内监目光轻蔑,阴恻恻道,“能让公主消气,一些皮肉之苦算什么,原本你在宴上挨过几杖,自有人出面求情,将你送去陆府养伤,可恨给韩家女搅了,等姓陆的再来南曲,你将这瓶药混进酒里,其他的自然有人安排。”
内监离去了许久,商青青依然没有动。
她的身旁散落着一地金银钗饰,面前一只白幽幽的瓷瓶,怔望良久,掩面痛哭起来。
荣乐公主成功的羞辱了赤凰将军,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聂家好端端的寿宴来了一段淫曲媚舞,传得满朝蜚笑,聂尚书恨不得怒撞金銮柱,他重重参了一本,弹劾荣乐公主跋扈凌人,折辱臣下,还给蕃使看了笑话,简直有辱国体。御史跟着上折子,一帮文臣义愤填膺,口水险些淹了龙案。
天子才责罚过荣乐公主,一解禁又惹出大事,气得下旨将她定好的驸马夺了,改配福宁公主。荣乐公主本来瞧不起汪琮,哪想到一朝给妹妹所夺,怎忍得了如此大辱,她数度哭闹,均被天子拒于殿外,根本不予理会。
天子随后下诏抚慰韩家,让韩氏兄妹寿昌节入宫与宴,如此一来,韩明铮离开长安就只能延后。
荣乐公主受到严惩,百官出了气,朝堂的风波算是过去了。然而那段妖靡的舞却在北曲流传开来,成了众多寻芳客的偏好,一时之间蔚然成风,金粉之地遍布男装丽人。
沈铭此次来到南曲,楚翩翩以男装胡服相迎,他几近愕怒,“荒唐!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楚翩翩相当委屈,“公子不是喜欢赤凰将军?妾只是投其所好。”
沈铭沉下脸不语。
楚翩翩弄巧成拙,乖乖的去换了衣,总算让相府公子稍缓神色。
饮罢几盏酒,焚尽一炉香,二人一番欢好。
楚翩翩这时才敢在枕边探问,“公子当真不喜欢?三曲的姐妹最近都这样穿。”
沈铭虽未发恼,话语还是不快,“韩七小姐是女将军,在阵上斩敌破虏,英勇非凡,怎么能受这般亵渎。”
楚翩翩狡黠一笑,“公子也是男人,怎么不懂越是圣女,男人越爱肖想她的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