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1)
真正被爱的人在爱人眼里是绽放的丁香、航船渔火、学校铃声、山水风景、难以忘怀的谈话、朋友、孩子的周日、消逝的声音、最心爱的衣服、秋天和所有的季节、回忆,是的,回忆是赖以生存的水土。
――卡波特《别的声音别的房间》
傅星玫所在的高考考点正是慕华,在本校考试的好处之一便是不必花太大精力去适应新环境,多少便没了后顾之忧。
季夏被分到了慕华旁边的一个初中考点,在知道自己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考试竟然没能和傅星玫在同一个考点后,她当街抱着傅星玫哭嚎说这不公平,然后被傅星玫按着头压到了奶茶店,用一杯茉香奶绿收买了她郁闷的心。
考试前一晚,傅星玫接到了时疏的电话,通话没有太长时间,他只是浅浅与她聊了几句,可那极短的通话中却带着格外令人安心的成分,让傅星玫略显焦虑的心多了些平静。
电话的最后,他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并不需要所谓的‘加油’鼓足士气,那么,我不说加油,只祝你成功。”
电话挂断,屋里回到了静谧的状态,傅星玫最后检查过所需物品,确认无误后回到床上将手机闹铃定好放在桌旁,然后罕见发起了呆,脑袋里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组成了遇到时疏以来的所有日子,那些日子恍若时光洪流,将她从头到尾裹挟,将她解散分离,然后拼成一个愈加完整的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人生这个重要的分岔路口间,会有人愿意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他教会了她如何成长,给足了她向前奔跑的勇气与力量,也将坚实的后盾立在身旁,告诉她:没有关系,你有很多次犯错的机会,我会陪着你一起,找到那个独属于你自己的答案。
这一切的一切几乎可遇不可求,而她为之感到幸甚。
直到第二天独自到达考场外,傅星玫才明白了时疏昨晚问出的那句“有没有人陪她一起去考场”的用意何在,那人戴着帽子与口罩站在距离考场不远处,似是怕人认出,于是位置选得偏隐蔽了些,但她却一眼认出那道身影,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是一条仅能容纳两人的幽深的小道,刚靠近他的傅星玫便被他拉至巷内。拿下她的背包后,他单手抵墙,将她圈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在她讶异的神色中摘下口罩,俯下身靠近她,逼仄的空间令两人一瞬间鼻息交错,空气中清爽的风里夹了些热气,让她一时分不清这种闷热感究竟源于何处。
她听见他说:“我用了拥抱五十九个人的时间,终于来到你面前了。”
愣愣地盯着时疏,傅星玫这才反应过来那时时疏为何在看过她一眼之后才会答应那些女孩子合影的要求,他只是想借着最礼貌的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换取她一个稍纵即逝的拥抱。
短暂的无措与欣喜包裹着她,让她斟酌着小声开口:“你怎么不早说呀还有,你昨天问我是不是自己来考试,怕不是就已经做好了要来陪我的准备了。”
他没应,只是笑,这条小道实在过于狭窄,他靠在傅星玫对面的墙上,尽全力俯身才将将到她的高度。
摘下帽子作掩护,他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唇,轻吮慢挑,极尽缠绵,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在外,她闭上眼,抬手钩住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心迎合着他温柔的吻,阳光倾斜的线条将整个空间分割,于是她睁开双眸之时,看到了属于两个世界的时疏。
可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他。
门外响起了喇叭声,通知考生已经到了排队进学校的时间,他最后低头,在她唇间夺得一吻,而后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懒散地靠回了那堵墙上。全身彻底浸入阳光内,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他将双手插入休闲裤里,露出的眉眼笑得恣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再开口时,嗓音里只有满满的信任:“去考试吧,我姐很想让我赶紧把女朋友带去帝都见一面。”
正欲抬脚的傅星玫闻声顿了顿,思衬了一下后,她转身,朝他笑了笑:“一年之约马上就到了,时老师,按照约定,等我考完试就给你答复。”
其实两人都明白,所谓的一年之约早在时间的车轮之下被湮灭化作尘埃,两人的界限感也已模糊不清,彻底牵手拥抱向彼此的亲戚朋友介绍也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可她还是很想给他一份仪式感,一枚独属于两人一路走来经历的酸甜苦辣的印记。
她想告诉他,她真的很开心能够在人生的转折点遇到他,她想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不可替代的人,可在她向前奔跑的同时,她也想牢牢抓住他的手,在遇到他以后,她忽然开始变得很贪心,爱情事业她都想要,于她而言,这并不是一张空支票,她有在努力成为那种人。
“好,我等你。”他的眉眼仍旧带笑,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快进考场,在看到她娇小的身影淹没于人海之中时,他垂眸,按开手机,眸里的情绪冗杂在一起,变得晦涩不明。
当七号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收卷哨声响起,放下笔的一瞬间,傅星玫才忽然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涯好像真的到此结束了,没有了令人头疼的习题,没有了堪比第二个老母亲的班主任,没有了吵吵闹闹的同学和定时定点的上课下课铃,只有那漫长的暑假以及暑假过后的新的未来。
走出校园时,她一眼看到阮菱正站在门外,捧着鲜花朝她微微笑着,在她身旁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时疏,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阮菱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的到来无可厚非,也或许会成为他们之间感情存在的一种无形的推力。
小跑过去扑到母亲怀里,感受着她抱着自己,用柔软的手抚着自己的头发,道着那声“辛苦了”。一场大考结束恍若劫后余生,她用余光看向身旁的时疏,正好对上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看向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的眼神,也是看向一颗被蒙尘的明珠终于能够摆脱沙砾,发出只属于她自己的耀眼的光的眼神。
那一刻她忽然短暂地觉得人生圆满,四季更迭交替的夏天已经过去,独属于她的夏天却在悄然到来。
亲戚为她举办的小型家庭聚会定在了高考第二天,因此高考完的当天晚上是傅星玫的时间是空出来的。阮菱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没作声,只是拉着时疏去旁边聊了几句,而后便见时疏朝她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包,转而当着阮菱的面,在傅星玫满脸惊异之中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口头说什么都不可信,人心是难测的,所以我选择做出来,但请伯母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给星星最好的,我也能够保证给与星星的爱不会逊色于您与伯父,星星的前十八年我未能参与,十八年后的每一天,我会比前一天还要爱她。”
傅星玫神色复杂地望着时疏,看他由初见时的不近人情转为现在这般温润,眉眼间带着坚定的柔和,似霁月,又似清风,那双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此时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些许微微的颤抖,让她第一次明白,这个叫时疏的男人原来也会害怕,也会无措,也会想要得到肯定,如初见家长的毛头小伙,备好的满腹草稿都成了累赘,只剩下了真心捧上前,想要向她和阮菱证明他很爱她,之余所有人。
他是真真切切的,想要将一切都交予她。
眼眶猛然间红了一圈,傅星玫垂下头,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只听到阮菱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星星,抬起头来。”
她其实是第一次认真地去打量母亲,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时间真的足够厚待阮菱,可她却能从中察觉到代表着岁月与时间的痕迹其实也在慢慢爬上她的面容,哪里有人真的不会老呢,只不过有些人心已老面未逝,有些人心未老面先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