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但一涉及到陆昭,便多了许多唠叨:“方才婢子看了太子殿下留给郡主的大氅,羊羔细绒的里子,或披或盖都好,婢子取来给您。”说完正要起身,却被陆昭拦下。
“不必了,我不冷。”陆昭望着不远处的大氅,只觉得那上面的金泥团纹忽明忽暗,自己如同被它盯着一般,周身不自在。况且她对于太子议婚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于是道:“是他走的急落下的,明日还要来索回的,把它放在外屋的纱橱里吧。”
“嗳。”雾汐嘴上应着,帮陆昭掖了掖被角,却迟迟不肯行动。陆昭只得满眼戒备地看着那大氅,金色的花纹明明暗暗,远远近近,时而模糊,时而璀璨。不知这样望了多久,陆昭终于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雾汐回到妆台前,将台面擦净之后,打开了一只蜜色瓷的粉盒,看了看里面的妆粉,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妆粉多用来掩盖陆昭眼下因少眠而泛起的乌黑,几日下来,不知不觉竟已用去大半。她记得郡主自小身体底子就很好,几年也不见得生一次病。直到这一次陆衍战死,陆昭大病一场,再加上心力交瘁,精神劳损,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
雾汐将粉盒放好,走到大氅前,大氅所熏的是极其浓郁的白檀香。此种情况,若非熏衣手法太过拙劣不堪,那便是衣服的主人不喜沾染其他的味道。而冬日熏衣最易沾染炭火气味。她思忖着,心细如郡主,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让自己将氅衣放到外屋的吧。
雾汐了然一笑,不过最终,她还是将大氅小心翼翼添盖在了陆昭的被子上。太子的氅衣沾了炭气又如何,她的郡主若是冻着了,那才是大事。
白檀的香气与暖意攀上陆昭的肩头。无意识间,她又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修长而上翘的眼尾露在外面,如暖玉上生出的一抹淡淡胭脂色。
与此同时,元澈在一夜辗转难眠后,也终于得到了苏瀛给他的答案。
恩赐
各门守将依太子令,每隔一个时辰派人来泠雪轩汇报应点。没过多久,津阳门守卫来报,蒋弘济率部下要出城门,被拦下之后两方略有些冲突。守将司马邓钧为护军纪,下令放箭威慑。蒋弘济颇有不平,口出恶言,不过最后还是带人离开了。
“他没去别处逛逛?”元澈心情大好,端起瓷白的茶盏,痛饮了一口。
传令的守卫道:“跟着的人回来说,蒋弘济直接进了居所,没再去别处。”
元澈点点头,津阳门是蒋弘济出逃的首选,因此他特地挑了出身寒门的守将邓钧。只不过他没想到,蒋弘济居然来的这么快,若他当时先去了景阳殿……
“殿下?”周恢在一旁看元澈出神,不由得提醒。
元澈立刻转回一副笑脸:“你们邓司马治军严明,人也心细。”说罢对周恢道,“给六门传孤的令,邓钧由司马升步兵校尉,兼任司马督军。”
周恢听了不由咋舌,但并未说什么,待那名将士走了之后,方才问道:“殿下,这步兵校尉给的是不是太高了点?”
与司马督军靠军功升位不同,太子所设屯骑校尉、步兵校尉、翊军校尉,可直接任选。前朝置三校尉各七人,本朝沿用此制,但今上登宝后,世家入中枢者建议将此职位削减至三人,且不置翊军校尉。今上迫于压力,只好允准。
步兵校尉秩比二千石,品级与领兵刺史、乡侯等同,可随大驾,是个凸显荣耀与亲信的官职。所以此职通常不专授,而以他官兼领。又因可伴驾护卫的特殊性,有定数,所以与乡候这种虚爵且数目无算相比,更具分量。
但对于陈留吴氏、冀州秦氏这些以军阀之身入中枢的顶级豪门而言,不过是个起家官。而这样一个起家官,需要一个寒门用一生在尸山血海里拼搏。
元澈放下茶盏,提起笔,一边书写手令一边道:“他若只守门,孤不会赏他这么高的职位。他不仅守了门,还冲蒋弘济放了箭。前者是忠于职,后者是忠于人。他一介寒门,为了孤,和蒋家这种第一流的豪门翻了脸,图的是什么?是司马督军这个六品官,领着一营兵马刀尖上玩命么?”
周恢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殿下英明,那奴婢现在便去传令,也让六门守军知道这忠字的好处。”
周恢带了手令出去之后,元澈便坐在案前洗笔收砚。蒋弘济于津阳门碰了钉子之后,没有再去其他门,而是直接回到住所,说明苏瀛并非蒋弘济阵营,亦与他无任何交情。那枚玉佩多半是蒋弘济的离间之计。但这并不意味着苏瀛与蒋弘济翻了脸。
不合谋与翻脸之间差别,是很大的。前者有退路,后者无退路。而退路,意味着关键时刻的更多选择。
苏瀛与邓钧不同,他经营荆州数年,已经有了自己的网络,有着与门阀同坐牌桌的实力。正如蒋弘济不曾得罪过苏瀛一样,苏瀛亦不曾对蒋弘济有过不利。门阀之间的博弈就是如此,若无吞而并之的把握,就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人心自古赌不得,苏瀛自己不得罪蒋弘济,那么元澈就得帮他得罪。这一纸封赏令传檄诸君,不怕有人不出头争功名。
他不是没有想过,苏瀛或许真的是纯臣,而这份公之于众的封赏令,或多或少都会损伤几分君臣情谊。只是在这风云诡谲的世道,人心要先以最阴暗的一面来揣度,而他从来都只做最坏的打算。
笔尖浸润进笔洗中,随着执笔者运腕转动,衍生出一道道蜿蜒的墨线。那墨线初始颜色分明,殷开之后便如美人臂上的蝉纱披帛,微微透明,在烛光下流转舞动。待墨舞终了,整个笔洗中的水,已如墨池一般纯黑。
元澈快到天亮的时候才睡下,周恢办完了事回来,他便醒了。元澈听周恢交待完毕命他回去歇息,早饭事宜便由郭方海领下。
郭方海虽是周恢的徒弟,但完全不像他师傅那样刻板。他爱说笑,话实在。这是讨师傅喜欢的好脾气。毕竟周恢还年轻,并没有退休荣养的打算,底下人忠心即可,心思太多的他并不喜欢。
桌子上除了粥,还摆了数样小菜,四样热食。
“炖鸽子,烧猪脚,笋蒸太湖白鱼,春不老蒸乳饼。”郭方海一边报着菜名,一边指挥人布置。郭方海平日并不常侍奉元澈用饭,摸不着脾性,但他嘴甜会劝,到头来元澈倒比平日吃了好多。
元澈心中畅快道:“幸好一向都是你师傅侍奉,若孤日日都是你来劝餐,等回去路上,只怕铠甲都穿不上了。”说完随手抓了一把金豆,“赏你了。”
郭方海连忙辞恩:“奴婢不敢领殿下的赏,殿下昨儿晚上熬了一宿,连饭也没顾上吃,今日自然觉得进的香,并不是奴婢的功劳。”认了这份赏,那就是说了师傅的不是,郭方海心里敞亮的很。
元澈明白郭方海的那点小把戏,并不戳破,只道:“赏你东西是孤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郭方海道:“殿下吩咐即可,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元澈指了几样小菜,又点了那道笋蒸太湖白鱼,道:“让厨师照样做一份,装到食盒里头,送到旧苑的竹林堂去。”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几句,“让他们不要弄粥了,做一份玫瑰鹅油烫面蒸饼,一碗鸡汤馄饨,外加一叠黄糕麋,蒸饼要少油,黄糕麋的糖多放一些。”他想起了之前那道藕粉羹,对于他来说太甜了,但可能女孩子家都爱吃甜食。
郭方海知道竹林堂现在住的是谁,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又问道,“那……是什么个由头?总不好平白无故的送东西过去。”
元澈道:“依周礼,国君、大夫所赐粱肉肴馔,居丧者可用。孤记得姜昭仪母亲殁了的时候,宫里派人帮忙,你师父是点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