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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不能去。”元澈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凉王一旦战死,凉州便会瓦解,数万战士的性命便可以得以保存。于国家大义上,凉王战死是最好的结果。前朝是如何灭亡的?八王之乱宗王相互掩杀,十万精兵消耗殆尽,人口锐减,以至于胡马南下毫无防守之力。旁的不说,慕容氏的灭亡便是近在眼前。当年慕容宝于参合坡大败,三万燕国精锐丧命于此,尸骨如山,这已是以一国之力积累数十年才有的精锐。”

“如果我让赵安国手下留情,赵安国有所顾虑是其一,一旦他认为主君对江山将士不再有顾惜之念,今后又有谁愿意为国运一战?在如此重要的战争中做出这样的表态,别人会如何解读,关中的局面又会如何,又怎能得知?冯让,活捉凉王只能靠我们自己。我给的她那只血玉镯,大概可以保住她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再与武威太后和凉王妃谈判,至于能谈到什么地步……”

说到此处,元澈沉默了。凉王死,只怕是父皇注定不能让步的事情,那么陆昭的死呢?元澈默默合上了案上的文移。陆昭的死只怕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可以让步的事情了吧。他要让出多少利益,才能保全她?是凉州,还是关陇?若他赌上储君的未来,出面向父皇请求终生囚禁凉王于禁中,是不是也是可行的?

元澈阖上眼睛,曾经那些世家试探自己的底线,都不如此时此刻自己试探自己的底线那样深。他几乎能感受到他从小接受的君王道义的思想,已经在被轻轻摇撼。

他不想在陇山脚下迎回她冰冷的尸体,不想听到刘炳在靖国公府内念诵追封她的诏命。他只想在淳化城前那片深青色的草地上看她平安归来,或许他可以试着牵一牵她的手,若不然,牵一牵她的马也是好的。他想在宣室殿前的廊下,看着刘炳笑着从里面走出,对他说:“先贺殿下成婚之喜了。”然后看着他捧着诏命,再向同样等在殿前的靖国公道贺。

“殿下,殿下?”

元澈回过神,见冯让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眼神躲闪,嘴上依然问道:“何事?”

冯让道:“陇西郡的祝家派人过来想和殿下谈一谈。”

围杀

自陆昭随王韶蕴离开之后, 元澈便派了数名斥候查探,最终得到消息,陆昭已被王韶蕴带入金城玉京宫内。而斥候也没有空手而归, 同样带来凉州以及附近的各个世家奔赴金城的消息。

元澈命令通传,不久之后便闻得蔌蔌脚步声, 入得帐中, 来人报名,乃是陇西祝雍,表字成颂, 任护羌校尉一职,以公事拜见。魏国境内有不少羌人定居, 护羌校尉一职便为此设,官职放在长安并不算高, 和太子中庶子大概一个水平,但涉及凉州本土数万羌人民心所向, 无疑是受重视的官位。

此职大多由地方豪族执掌,只有足够大的盘面, 才能够将这数万杂胡包纳分化。而且需得是极具打仗经验的人, 羌人民风彪悍,崇尚强者,非冲阵在前难以统御部下。这也是为何陆归初入凉王军中, 不过两年,便可以积累如此人望。

元澈请祝雍入帐内坐,又命冯让备茶, 自己坐于另一席, 道:“成王将行冠礼,周公命雍为辞祝颂。校尉表字不知出自谁手?”

祝雍恭谨道:“先帝丞相曾路经蔽舍借宿, 卑职方有幸得此表字。后来卑职得升此任,也全仰赖老丞相力荐。老丞相之恩,卑职此生难报。”

元澈了然点头:“原来是陈凝陈云隐,怪不得,怪不得。能得老丞相青眼之人必然不俗,护羌校尉掌羌胡事务,政治抚绥,巡行理事,秩比二千石,老丞相肯任付于你,一定是你确有才干。只是校尉不辞辛苦,离守岗位,千里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祝雍缓缓叹了口气,道:“如今凉王疏离陇西,我虽任职在临羌,但因郡望之故,亦与彭氏、牛氏两家结亲。如今陇西太守彭通不欲从凉王逆,牛储亦不愿交出故关天险,引得凉王不喜,我家亦受波及,故而被催促离职。如今陇西隔绝天水,北寄金城,难以用一郡之力抗之。此次前来,实在是走投无路,向殿下讨个示下。”

元澈缓缓点了点头,先请祝雍喝了回茶,而后问:“校尉此次从哪条路来?”

祝雍闻言连忙放下茶盏,回话道:“卑职从襄武出发一路向东,经华亭道下陇山。”

既然经过华亭,那必然是到过略阳了。元澈问:“听闻略阳已派重兵驻守,校尉途径此处,只怕要费一番周折吧?”

祝雍道:“陇西毗邻天水,世家们皆有些往来,略阳城内有我一二故旧,故能放行。”

元澈蓦然不言,起身慢慢走到祝雍的身边,炭火将他的影子拉扯成尖锐的形状——他原本就是身材颀长的男子。大帐内安静的很,祝雍似乎能听到北风捎来的铁甲铮然之声。

“孤这里正好也有几人想要入略阳,不知校尉可否请人放行?”元澈的话愈发让坐席上的人感到不安,“手书也好,符信也罢,校尉当初如何做到的,今日便演示一遍给孤看看,如何?”

祝雍抬首,这位大魏太子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卑职自当为殿下分忧。”

元澈闻得此语,便向冯让道:“安排几个人,准备进略阳城。”在试探出祝雍是否可靠之前,元澈不准备把陆昭的事情告诉他。

凉王主力继攻克淳化县之后,沿南北铺开,继续攻打其余城垒,主力则随时准备与元澈主力及关陇义军交战。

这一日暴雨倾盆,遮蔽天日,四野一片白线苍茫,目及之处,不足两尺余。凉王前锋部队踩过厚厚的沙石泥浆,徐徐向前推进。五千余骑兵方才已向对面冲阵,旗鼓声因雨水匝地已变得不那么明晰,连同喊杀声也只是依稀传来,闷在厚厚的雨水雾气之中。

似乎听到了骑兵的声音,凉军的一名伍长向侧方望去,然而并不见骑兵踪影,莫非是前方冲阵后迂回再进?正思忖着,只听不远处忽然迸发出利器交鸣之声,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的同袍便被马槊贯穿。

斥候在雨幕中穿梭奔袭,战报频频传入凉王本垒。先前他于扶风攻城数日,但各县联合抵抗,不断侵扰,他不得不集中兵力,先对付关中义军以及太子的主力。如今暴雨骤降,太子军队已将包围渐渐收拢,此时,即便天气在恶劣,他也不得不战了。

“什么?前方不知伤亡几何?”凉王皱眉,极端天气下,指挥令号只能有限地发挥作用,这其实对不善野战的关中联军不利,但此时己方连伤亡数目都无法计算,只能说明前锋部队已经被打散了。

凉王正欲再度下令,却见一支戈矛掷入帐中。连中军也被撕裂了?

“暂且退避,收缩阵型,寻高地而守。”凉王反应迅速,军令即下,中军开拔。

数里之外,赤红色的披风贴合在银色的鱼鳞甲上,雨水做小股涓流,沿着剑柄沥沥而下。兜鍪之下,浓墨抹出的两阕眉峰浸着微微水汽,化作两道寒霜,元澈的目光最终落在雨幕尽头那一片自东而西行的大片黑色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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