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公孙氏此时才开口道:“回禀皇后,我把她们送到东宫去了。”
陆妍不可思议地看着公孙氏。公孙氏叩首道:“皇后,禁中恐有兵变。太子需要向薛家示好,也需要握有薛家的人质,因此臣自作主张,将她送到那边去了。薛娘子也会在东宫接到册封的旨意。”
“你果真是陛下的人。”陆妍含泪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道:“那么请你速去救薛容华和嫣婉公主。”
“是,臣是陛下的人。”公孙氏仍然跪叩在地,“因此臣会留在此处,以命相护。臣已向未央宫传信,不过多久陈霆将军便会接皇后归家。”
“归家,归家。”陆妍的声音随着烛火的跳动虚虚浮浮,“和亲公主哪有什么家呢……”
署衙内,王济仍身着公服,处理着尚书台的事务,只听外面有轻轻的扣门声,便道:“进来。”
一名亲信入内慌张道:“尚书令,漪澜殿出事了。”
王济却八风不动:“慢慢说。”
那亲信道:“薛无鸢领着十几名宿卫从长乐宫杀出去了。当时宫门没有下钥,宫门口我们原本安排了人,但对方宿卫也都武艺高强。两个娘子强冲过去后还大声喧哗,说有人要逼死她们姐妹。恰巧太子卫率吴玥将军回宫归职,便领兵将二人带回东宫去了。”
“什么!”王济丢下手中的笔,奏章上顿时落下一片墨迹,“他不是回陈留成亲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汪晟呢?那个小淫棍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不知啊。”那亲信道,“听说绣衣御史进了里头就没出来,外面的宿卫也不敢进里面去。”
“哎,误事,误事啊!”王济狠狠道。然而他也很快意识到必须去看看,但他身为尚书令,并没有过问内宫宿卫之职,最多只是用使持节加上自己在宿卫中的力量临时打乱内宫部署。不过,身为上三公的太保是有进入后宫之权的,甚至可以申请入殿,屏护皇帝、皇后与太子等皇室要员。
“你先派人去司徒府让司徒前往长乐宫。”王济当机立断,“小狐狸这个时候回宫,老狐狸必然在司徒府里等着。这个时候瞬息万变,老狐狸必然要守着武库和未央宫之间的司徒府,不轻易出动。到时候我们再请薛琬一起过去!”
法则
漪澜殿内格外安静, 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内,嫣婉坐在一口箱子上吃着米糕。自薛芷从小伽蓝寺归来后,漪澜殿侍奉的人便极少, 这间耳房已被用于存放各种杂物。
“真宝,那是什么?”嫣婉抹掉嘴角的米糕渣, 指了指房顶上的一角。原来那里有一条极微弱的淡蓝色光带, 在黑暗中如同宇宙星河。
“是蕈蚊的幼虫。”杨真宝自小便在乡野长大,在这方面称得上是博闻广识,“蕈蚊的幼虫会发光, 还会结黏黏的丝网。它虽然弱小,但猎物会被光吸引过来, 一旦坠在网里,便逃不掉了。”
嫣婉显然有些害怕, 身子不自觉地向杨真宝的方向缩了缩。
杨真宝则解释道:“猎物想要存活,捕食者就必须死。此为自然之道, 没有什么可怕的。它们没有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律法, 没有道德, 也就不会用我们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杨真宝儿时便长于郊野,他的父亲跟他说过许多关于南面树林里的虫类。他走到它们的领地必须时时刻刻小心。那些黑夜中的亮光,静谧中的香气, 无一不是诱惑,无一不是陷阱。他还知道一种蛛蝥,母蛛蝥会散发一种气息吸引公蛛蝥, 或是要与它们繁衍, 或是要以它们为食,永远不可捉摸, 不可控制。在她最后出手之前,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
杨真宝望了望香炉,线香已经燃至一半。他蹲下身,对嫣婉道:“请公主随奴婢来。”
杨真宝带嫣婉行至正殿,正殿内安静的很。他打开那方酒鉴,里面装的酒并不多。于是他用舀子舀出一些酒后,里面便基本空了,足够一个小女孩坐进去。杨真宝搬来绣墩,踩在绣墩上,将嫣婉安置在酒鉴里,正要盖上盖子时,却听寝殿方向传出一阵鞭挞声和低低的呜咽声。
“是阿娘。”嫣婉先反应过来,“阿娘怎么了?”
杨真宝已初知晓一些人事,闻言后只觉心里一痛,对嫣婉道:“请公主在这里等等奴婢吧。”而后将酒鉴的盖子虚掩上。
杨真宝慢慢走向寝殿,他曾随韩任练过一阵子功夫,又因年幼,只要他愿意,别人便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慢慢推开寝殿的大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绣榻上是一条伤痕累累的细白身躯,既有灼伤,又有鞭痕,艳丽的丹蔻死死掐在被褥里,忍耐着入侵者施加的一切痛苦。
“今日之后,你便不再是我的下属了。现在我仅以朋友身份拜托你,不要让她受到伤害。我并不是要你拼却性命,只是关键的时候尽力保护她一下,好吗?”
那一夜,韩任的身影在月色下温柔成一片星尘。这是他的属长临别前对他的嘱咐。
杨真宝望了望不远处汪晟的革带和佩剑,消瘦的身躯与阴冷的目光一道,旋即潜藏进一片阴影之中。
暴力混合着□□,或许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一个奴婢皮囊无法施展,但当黑夜来临,手握大权的阉宦也能在一个娇弱的女子身体上宣泄一番。压抑、畸形与扭曲的灵魂借由着药物和酒力,伴随着一阵阵低吼,催促着空虚的外壳将暴力执行到底。
“求求你,不要这么大声。”薛芷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里生生带出一丝狠意。
汪晟笑着道:“哈,怎么,你还怕人听见?是怕门外的侍卫听见?还是怕你的女儿听见?或者是……害怕韩御史的在天之灵听见?”
薛芷含泪闭上双眼,侮辱性的话语已经剥尽了她最后的尊严。
“啊!”汪晟忽然凄厉一喊,扶着吃痛的腰背,猛然转过身。杨真宝不知何时抽出了那柄宝剑,一剑刺向汪晟。只是汪晟更谨慎,即便是行帷榻之事,仍在中单内穿一层甲衣。杨真宝毕竟年龄小,个子矮,一口剑刺到软甲上,角度不对,力先泄了一半。汪晟回身,一掌便击在杨真宝的肋骨处。杨真宝就势在地上一滚,虽然将那一掌之力泄了,但胸口仍然吃痛不已,剑也掉在了地上。
汪晟从床榻上伏起身,下地拾起了剑,一步一步逼近杨真宝。“当初韩御史看上你后我就应该宰了你。”剑锋迫着男孩的身躯一点一点地靠近墙壁,“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替他瞒了这么久,可是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呈了密奏,本想让你明天一早再去陪韩御史,看来要提早让你们见面了。权力,美人,韩御史他这一辈子都得到了,你个小阉儿,又得到了什么,嗯?”
汪晟声音越来越大,神智也逐渐癫狂,待杨真宝再也退无可退,提剑便刺。然而杨真宝也躲得极快,第一击只刺中了肩膀。鲜血一汩一汩地冒了出来,但要再躲得向方才那样快,已经不可能呢了。汪晟第二剑正要刺去,此时,他的身体却忽然被薛芷从后面缚住,继而一个又细又尖的利物灌入他的喉咙。汪晟力气极大,回身一把将薛芷推至地上。他从脖子里拔出簪子,喉间发出一阵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薛芷一把夺过汪晟手中的剑,朝他挥砍了一气。
场面近似于虐杀。在她得知汪晟弹劾韩任的那一刻,当她一次次被父亲和皇帝利用的那一刻、抛弃的那一刻,当韩任的身影永远消失在夜色下的那一刻,她便不再受任何束缚。没有希望的世界不配与她谈论道德,没有底线的人心也不配缚她以人伦。
耳房房顶的一角,淡蓝色的光带忽然闪烁了一下,被虫网束缚的猎物连挣扎都没有,便被酸液腐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