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此刻听了顾云嵩的话,她终于在此刻醒悟过来。
想起少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在深宫中挣扎着,像凶戾的小狼一样抗拒着所有人,将自己蜷缩起来,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模样,崔锦之才惊觉自己的冷漠。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凉薄地看着他在黑暗与苦难中挣扎着不被吞噬,以为自己施舍的几分恩情就能让他感激涕零。
淡然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容之意,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好好照料他长大成人的念头。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火红的烛泪流淌下来,盛满了整个灯台,顾云嵩却没有开口打破这片静谧。
他知道,以她之智,想明白这些道理并非难事。
半晌后,只见崔锦之转过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对了,有件事还得你帮我留意着。”
“四殿下虽然由我教导,但习武之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回去让手下人整理个名单给你送来。”顾云嵩略微想了想,又歪着脑袋笑道:“只可惜啊,你这徒弟不能让我亲自教导啰。”
崔锦之脸上也露出轻快的笑意:“错过了威震四方的定远大将军亲自教导,的确是他没这个福分。”
这也没办法,文德十四年,崔锦之刚进入世界不到两年,为了生存不得已和一位游医四处流浪,当时九江瘟疫弥漫,流民暴乱,恰巧顾云嵩这位少年将军奉旨领兵镇压,救下了差点饿死的崔锦之,二人就此结识。
六年后再见,当年随手救下的小萝卜丁,竟然摇身成了帽插宫花的状元郎了。
他震惊于她的惊世骇俗,也想要劝她离开。
可顾云嵩也许一生也难以忘记,少女身着男装,面容沉静,眼眸却亮得逼人,眸中似有星火点点,灼灼燃烧。
她说,你看看这乱世,民生凋敝,鸿雁哀鸣。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为百姓举出一位明君,为天下人谋一条生路!
他沉默良久,轻声说了句——
“好,我助你。”
她也确实做到了,四年鞠躬尽瘁,寓兵于农,知人善任,既有铁血的手腕,也有仁民爱物之心。
而这些年来,她于朝堂上掌控风云际会,他在沙场上定天下乾坤,他想,若能助她成就一番功业,也不枉相识一场。
顾云嵩扬唇轻笑,站起身来,向崔锦之扔了个东西。她慌忙接住,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包裹,问他:“这是什么?”
“年末时跟边关的戎蛮打了一架,这帮孙子,一发现要输,就赶忙献上宝物,听说这是个什么血参,你拿去喝着玩。”
崔锦之无奈地笑了笑,系统出品的病,就算将天下珍宝都化成汤药让她服下,也不见得有效,但还是轻声说了“谢谢”。
顾云嵩正抬脚向外走去,背对着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高束的发尾轻轻扬起。
崔锦之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无数次他率兵出征,银枪黑甲,脚踏骏马,尽诛宵小的模样。
她突然就很好奇,前世顾云嵩知道了她惨死的消息,是何反应?
【前世的后续可以通过您的贡献点兑换观看哦~】
系统突然在她脑海中冒了一句话出来,崔锦之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才不看。
她刚想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撑着桌角缓了缓神。
【其实我是来提醒您的,屏蔽功能已失效——】
话音未落,崔锦之顿时头晕脑胀,不由得踉跄了几步:“你——咳咳……”
【您可以选择使用贡献点继续兑换屏蔽功能哦~】
明明是冰冷的机械音,可崔锦之就是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幸灾乐祸。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痛感铺天盖地地席了过来,崔锦之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口中喷出,星星点点地滴落在衣袍上。
她脚下一软,眼前的世界顷刻间颠倒过来,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崔锦之心想……
这狗系统……你倒是让我说得出话来啊……
照料
一碗又一碗乌黑的汤药被不间断地送进丞相府的寝房,太医院拨了三四位御医日日守在丞相床前。
连皇帝每日下了朝,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丞相身体如何了。
不仅是宫中上下,连整个京城百姓都十分担忧这位仁心良德的丞相。
从前只知道当朝宰相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父母官,素日里简朴不说,经常在郊外救济百姓,在朝中也颇有政治手腕,他在位这几年,让无数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贪官污吏纷纷落马,百姓们无不感恩颂德。
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丞相府,打探着其中的消息,才知道这府中,别说娇妻美妾,连人都少得可怜,竟然只有几个年迈体弱的老仆和一个小丫头伺候着丞相的起居,世人更是钦佩丞相高节清风,纷纷前往护国寺为丞相念经祈福。
可是接连七八日,也没能传来丞相好转的消息,京城中甚至已悄悄有了流言,说丞相大限将至,怕是连上元节都熬不到了。
“怎么回事?”
上首的少年坐在昏暗的烛火下看着书卷,头也没抬,只淡淡问着跪在地上的那人。
那人是一位瘦高的男子,身着委地的黑色长袍,通体挂着繁复的银饰,几缕白发若隐若现,手腕和脚上还用红绳绑着几个小巧的铃铛,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叮铃作响,看起来十分诡异。
“丞相的脉搏无力,阴阳两虚。”
那少年听了这话,微微侧首:“谈闽,竟然连你也救不得了?”
“我不过是侍奉长生天多年,勉强掌握几分力量,又非医士。他这病本来就拖得太久,这段时日操劳过甚,又受之风寒,脉象虚弱,甚至很难感受到。”
谈闽咽下
“若殿下想救,怕是……只有一个法子。”
祁宥没有犹豫:“说。”
“神女是长生天之下最尊贵的存在,而您的身体里,自然也流淌着她的血脉。”谈闽语调平稳,“用您的血来调养,能将他暂时从鬼门关拉回来。”
祁宥清冷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模糊起来,他随意打量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神情突然变得自厌起来。
懒懒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打算让暗卫带着谈闽离开。
可谈闽并没有立刻离去,反而沉吟着,似乎有话想说,祁宥终于抬头正视他,问:“还有何事?”
“您……似乎很在意这位丞相?”
祁宥淡淡地瞥过一眼,眼神异常的冷淡。
谈闽一接触到这彻骨的视线,便温顺地低下了头,双眸微垂,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万望殿下……莫要忘记神女所受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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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一直都是这样,无论用什么法子将药灌下去,过不了多久公子还是会吐出来。”清蕴红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御医说、说让我们先将后事备下。”
祁宥看向床上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的丞相,淡声道:“把药给我,你去熬一些米粥。”
清蕴本来心中慌乱,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年语调带着沉稳,内心竟也奇异的平静下来。她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退出房门去。
祁宥定定地看了会床上之人,又转头走到了药碗面前。他右手轻轻抬起,握住从袖中滑出的锋利匕首,再往另一只手上重重一划,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手掌悉数流进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