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老师是有心事吗?”
丞相轻轻笑了笑,温和地回答:“不过是想着明日到闽州的事罢了。”
祁宥眸光微微一闪:“邓翰墨不过是闽州的一方郡守,就敢如此徇私为己,扰乱良民,死了这么多人,也能强压下来……”
“自然是牵扯到京城的一些人身上。”她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邓翰墨骄溢越法,说明他的头上还有更大的当权者保护着他。”
工部派出去的人对闽州惨状视若无睹,吏部每年对邓翰墨的考核亦上报无误,地方豪右同官员勾结,山贼作害,像一座座小山压了在百姓的肩头上。
若非叶榆的学生周景铄送出这一封信,如此民饥苛政下去,势必会导致官逼民反,闽州大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崔锦之目光平静:“‘帝非人不利,人非帝不宁’,为君者应当抚养百姓,视如赤子。”
冷淡的话语中却隐隐约约有暗流涌动,“陛下太过宽仁,瞻前顾后,不敢纠罚奸幸。”
祁宥亦低下头来,嗓音低沉醇厚:“所以大燕内患渐积,外有寇贼。”
“是。幸而陛下不懂军务,又对顾老将军颇为依仗,自老将军死后,便将军权交给了定远将军。顾将军骁勇善战,牢牢把控住玄甲军,兵强马壮,外患渐平。”
祁宥的指骨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桌,发出沉闷的“哒、哒、哒”。
他眼眸渐深,“萧薛两家把持朝政,萧家在吏、工二部皆有势力,薛家更是抓住了内阁,而薛首辅之子薛怀忠,手里还握着另一只军队。”
“殿下说的不错,君王无权,天下无纲。”崔锦之带着一抹温和的笑,目光中却露出尖锐的锋芒来,“除奸臣,清王道,这第一刀——就从工部开始吧。”
同祁宥聊完,已是深夜了,少年懒得麻烦店小二,便自己将沐浴用的水端出去了,崔锦之正打算回屋休息,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宿主,主系统下达一个强制任务。】
崔锦之的脸色严肃起来,停下脚步:“说。”
修复过这么多个世界,系统下达强制任务的次数少之又少,减少对原世界的介入一直是时空管理局秉持的原则。
说起来,她也有很多年没接到过强制任务了,也不知道难度大……
【主系统要求你想尽一切办法,把祁宥的佛珠——】
【扔到床下去。】
……
她没听错吧?
时隔这么多年,她接到了个什么玩意儿?
崔锦之有些茫然地将视线移到桌上的那串沉香木佛珠上,因为弥足珍贵,所以祁宥对它十分爱护,平时从不离身,只有沐浴的时候会将它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现在系统让她把这串佛珠扔到床下去?
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系统还在脑海中逼逼叨叨地催促她,崔锦之只好无奈地起身,想起少年那副珍视的样子,还将床下的灰擦干净,将佛珠稳稳当当地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一头雾水地回了房间。
而祁宥从客栈外回来后,看见屋内空无一人,知晓老师已经回房去了,便吹灭了灯,上床安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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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雨敲车檐,如烟似雾。
崔锦之一夜都被这滴答作响的雨滴吵得头痛,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倚靠着一方养神。
也不知摇摇晃晃了多久,再醒来时整个人都靠在了祁宥的怀里了。
他双手懒懒地拥着崔锦之,让她整个人都舒适地窝了进来,而祁宥自己也靠着车壁,微微阖着眼。
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他立刻睁开了眼,看向崔锦之:“老师醒了?饿不饿?我让人拿点吃食进来。”
崔锦之被他这老妈子似的照顾弄得哭笑不得,这次巡查没带上清蕴,祁宥干脆就包揽她的衣食住行,贴心程度堪比顾云嵩娶回来的那个“小媳妇”。
她连忙制止祁宥,“臣现在没什么胃口,是不是快到闽州了?”
祁宥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天空灰蒙蒙地,仍是一直下着雨:“估摸着还有一刻钟。”
“那先停车吧,行了大半日,让大家整顿一二,进了闽州,那才是一场硬仗啊。”
众人将马匹车辆拉近了路边荒废的茶棚里,一边躲雨,一边拿出携带的干粮吃起来。
崔锦之只略略用了点茶水,没有胃口吃别的东西,总觉得心头跳得厉害。
【宿主,不提醒祁宥的佛珠丢了吗?】
她皱起眉,祁宥正将抬高手整理着那头骏马的脚蹬,衣袖往下滑去,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来。
果然没有佛珠的踪影。
“你发什么疯?”崔锦之在心里和系统对话,“你让我丢了,又让我提醒他找回来,不过是送他个礼物,怎么,管理局看佛珠不顺眼吗?”
系统不吭声了。
崔锦之往下顺了顺气,才温和地冲着祁宥开口:“殿下,手上的佛珠怎么不见了?”
祁宥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摸上了小臂,但什么也没有。
他低声交代道:“定是掉在了那个客栈里,老师,我骑马去去就回,大概半个时辰。”
少年顺手扯过一旁的笠帽,翻身上马,一袭玄色锦衣,更衬得长身玉立,他微微夹紧马腹,骏马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他又突然像似预感到什么一样,勒停身下的马,转过头看她。
崔锦之坐在连绵雨线下的茶棚里,见他回头,温柔地冲他挥了挥手。
隔着天地氤氲的水雾,祁宥看见她山涧清泉般的笑意,总算觉得狂跳不安的心脏平静下来,这才高扬马鞭,冲着来时的路去了。
惊变
遍地残骸,血肉横飞,在泥泞的土地上晕出一大片暗红色。
天空仍是沉重的灰色,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没有断过,和鲜血混杂在一起,蜿蜒成一条细细的水痕潺潺流动着。
祁宥握着失而复得的佛珠,骑着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全身奔流的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住了,浑身止不住的发冷,踉跄着下了马,颤抖地在一堆尸骸中翻找那抹洁净无暇的月白。
祁宥一脚踩上那被血水泡得松软的泥地,微微留下一个凹陷。
临走前向令和帝调来的禁卫已经全部胡乱交错地横倒在四周,甚至素日里严肃精明的两位都御史,一个被剁去了手臂,一个头顶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瞪大双眼地惨死在茶棚下。
还有他为崔锦之留下的暗卫,全都身中数刀,断肢碎肉四溅。
没有她……
禁军、御史、暗卫,每个人的尸首都摆在这里,除了她。
冷雨早就打湿了祁宥的衣袍,湿漉冰冷地紧贴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祁宥颤抖地握上左臂的佛珠,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认真观察起地面。
他的暗卫全是萨仁留下来的蛮族死士,各个杀戮嗜血,此次出行匆忙,只带了五个死士,但也绝不容小觑。
可他们全都冰冷地躺在了灰沉的天空之下。
说明这些前来刺杀的人训练有素,绝非一般的山匪,不仅将他们带来的人全部杀害后,还能留有余力拖走自己同伴的尸首。
雨水还在孜孜不倦地冲刷着地面,祁宥漠然地抬手拭去遮住视线的雨滴,又用手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