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而承宣布政使司,主掌交趾十五府的民生财务,提刑按察使司主控交趾全境的刑事缉盗事宜,也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
故而这一回,成阴府中元节法会的隆重,将远超以往。
勒石庙的方丈法师韦顶公,连同摩天寺阳莲大法师,就知会了附近各处道观寺庙的人,一同过来商议。
平时淡泊名利的出家人,真正遇到了这类事情,居然还不能泰然处之,这番作态,简直热切的像是那些最喜欢巴结权贵的乡绅豪商。
关洛阳抱刀而立,低笑了声,说道:“他们来的未免也太巧了吧?”
“你是说……”秋笛迟疑了一下,“不太可能,阳莲大法师当年超度那群水盗术士,是出手最狠,战果最丰的一个。况且上门的人里,还有三清观致远道长、圣母庙元元法师,这些与我们师长交好的前辈。”
秋华说道:“韦顶公这人,本来就是个俗不可耐的性子,甚至愿意去逢迎马强那种人,一旦听说越王将至,他会牵头联络各派,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奇怪。”
关洛阳说道:“九英、九鹤两位道长不在,那他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他们准备在山下镇子里住几天,等到师父回来。”
秋笛话还没说完,正殿那边忽然嘈杂起来。
关洛阳耳力最佳,凝神一听,分明听到秋石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一声低吼。
七盏灯
奉诏真武祠,正殿前方是方砖铺地的广场,广场中心放着一座能到人胸口高的大香炉。
秋石这个时候本来已经绕过香炉,把各方派门的前辈送到下山的台阶前。
但那条长长的台阶上,却正有几个挎着腰刀、做兵卒打扮的人,抬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上山来。
领头的那人看起来是个官比七品的把总,身材雄壮,上前两步,抱拳说道:“是秋石道长吗?”
秋石被一种不安的感觉所包裹,手指下意识的弯了一下,说道:“正是贫道。”
那人有些恻然,说道:“是这样的,都指挥使大人原本派人向真武祠求药,但久候不至,老夫人病体难支,于是又派本官分三拨人马急行探问,却在出交州府的时候,见九鹤道长漂在水上……”
周围僧道众人纷纷侧目,脸上神情不一而足,但都夹杂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韦顶公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秋石一言不发,急行几步,要伸手去揭开白布,却被把总一拦。
他骤然扭头,眼中浮出几条猩红的血丝。
那把总心头一惊,连忙解释道:“九鹤道长身上似乎有剧毒,我有几名兄弟碰到他之后,倒毙当场,还是用竹竿将他挑到岸上,架入马车运来,秋石道长切勿贸然触碰。”
说话间,把总刀鞘一偏,用刀鞘末尾挑起白布一角,露出下面一张惨白、发灰的面孔。
秋石全神贯注的看着这张脸,双拳紧握微颤,喉结滑动,发出一道嘶声闷吼。
旁边僧道众人涌来。
“九鹤道兄!”
三清观的致远道长在近处看了一眼,悲慨长叹,从袖里抽出三根线香,持咒念诵。
“上清洞玄,晃朗太元,清净法体,全身而坠,火车,祛邪破瘴,灵官大将军破秽来谒,急急如律令。”
致远道长一篇法咒念完,手里三根线香一合,揉成了一把香粉,往九鹤道长身上一撒。
那一把香粉无风自燃,千百点火星伴着一阵强风吹过,揭开白布。
火光香气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向下坠落,笼罩在九鹤道长全身上下。
没了白布掩盖之后,九鹤道长的尸身更显悚然,心口处有一个穿透胸膛的窟窿,左臂胀大,比大腿还粗,五根手指如同紫萝卜一般。
右边衣袖破损,小臂上有毒蛇牙印,那一块皮肤都发皱、萎缩。
但随着那些火星在九鹤道长的衣物、皮肤上,若隐若现,逐渐熄灭,香气越发浓郁,浮肿的左手传出像是放气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的粗细,右手的毒伤萎缩处,也重现饱满,毒蛇牙印里,流出两道青血。
待火星尽灭,香气淡去,致远道长脸上却更显愤懑之色。
因为他发现九鹤道长的尸体上,除了这些毒伤之外,至少还有十四道邪咒余韵,假如不想办法化解,再过几个时辰,这尸身恐怕就要融化成浆。
阳莲大法师踏前两步,一身大红法袍上,间杂着灿金、深绿的几道色彩,干枯嶙峋的赤脚往地上一跺。
咚!!
周边十几人都感到地面微微一震,一股似有若无的炎气,从九鹤道长尸身下方冲腾起来,使周遭空气都微微扭曲。
尸体道袍破损的一些地方,相继传出如同琉璃碎裂、枯木崩断、厚纸撕扯的声响,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邪咒残韵,被阳莲大法师摧枯拉朽的破去。
只是在九鹤道长肚腹之中盘踞的几道邪咒,还在负隅顽抗,散发出褐黄浑浊的一团微光。
阳莲大法师眉眼含怒,一只手掌伸出,却迟疑了一下。
只因九鹤道长的须发,已经在热力烘烤之下微微卷曲,要是他再加催法力,只怕反而要先损伤九鹤道长遗体了。
“阳莲大师,还是让我为九鹤道兄尽一份心吧。”
戴着尖顶斗笠、素白长袍的一个老婆婆,抬手示意,让那几个兵丁把九鹤道长的尸身放下。
这老婆婆,正是圣母庙的元元法师,也有亲近者,称她元婆婆,庙里供奉的是百余年来受广泛推崇的柳杏圣母。
柳杏圣母,在传说中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儿,因跌碎了玉剑,受罚下凡,化身而成,以尖顶斗笠为祈福信物,善能解人病老孤贫之请,在南洋,是一位上等福神。
阳莲大法师收了炎气,元婆婆摘下头顶斗笠,往前一抛。
斗笠旋转如轮,平平飞去,飞到九鹤道长脚下,又回旋过来,在他面部一绕,最后停留在肚腹位置,不断旋转,浮空不落。
那褐黄浑浊的微光,被斗笠吸取得干干净净。
元婆婆把斗笠接在手中,又抛了一回。
交趾诸多河流,基本都是红河支流,水质浑浊,发红发黄,九鹤道长从水中被捞起,身上也沾了许多污水泥渍,刚才又被阳莲大法师的法力烘干,更显得多处泥沙板结。
这一回斗笠飞旋而过,却是将这些污渍除去,让九鹤道长复归整洁。
秋笛赶到前面来,看见的已是这样的九鹤道长。
若不是心口处的那一个窟窿,这位旷达洒脱的道长,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空中一声雀鸣,大孔雀从真武祠中飞出,落在九鹤道长身边。
孔雀的尾羽扫过九鹤道长的裤脚,它绕着九鹤道长走了几步,未曾像往日一样探头去啄,只是低头抵了抵九鹤道长的侧脸。
九鹤道长再也不能按下它的脑袋,孔雀木然少顷,猛的昂首向天,振翅扑风,连声鸣叫。
鸣声之中,恍惚也有令人叹息的悲意。
关洛阳站在人群之间,看着这一幕,心头沉重。
不久前跟九鹤道长同行交流的那些场景,宛然还在眼前,还记得他在面馆里的低声微笑,却已经成了不可能再看到的回忆了。
九鹤道长的遗体被送到大殿之中,众弟子、道童,布置灵堂,披麻戴孝。
到了下午,消息传到山下,来吊唁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关洛阳看见老黑在石阶上几度徘徊,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