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页
陈知节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原地站了会儿,在卢八象的目光下拘谨的走到位置上坐下。
卢八象揭开空茶盏,拔开酒葫芦的盖子,倒了一茶杯酒,随后轻叹一声道:“你在文章里写下一句天合民意,匹夫当道,可知数十年之后天下会有多少人戳烂你的脊梁骨?”
陈知节面色平静,沉默半晌,缓缓道
:“先帝原是草莽出身,故而痛恨世族门阀,老首辅推陈出新,废黜世族入官製,这些年陛下抑武重文,广纳寒门学子,却致使朝纲腐败不堪……”
卢八象一拍桌,厉声喝道:“陈知节,慎言!”
陈知节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若天子乃民心所向,为何道佛两教日益欣荣,终归百姓信的是天,而不是天子。”
今日尚未沾酒的斗酒学士忽然笑了笑,道:“听闻你在祁连山庄做了好些年的客卿,便自以为看清了天下局势,执棋者尚未落子,你怎能知晓内里干坤?”
陈知节微微摇头,“正是不知,学生才来此向先生讨教。”
卢八象浅尝了一口杯中酒,转了话锋道:“今日闲来无事,随我走一趟太学宫,见一见你仰慕已久的四公主殿下。”
陈知节微微一怔,卢八象已出门而去。
太学宫离长安城不远,偏北,马车半日车程便可到。门前石阶一百零八,对应星斗天枢,每一阶高半尺,宽五尺,可供三人并肩而行。故有“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语,此石阶又称之为敬师台。
卢八象与陈知节拾阶而上,前后差着半个身子,上到一半时,有些微喘的斗酒学士指了指门前那块巨大的墨石刻碑,笑道:“你可知那块手下碑为何叫手下?”
身子骨尚年轻的陈知节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还请先生赐教。”
卢八象抬腿迈了一大步,问道:“李长安此人可听说过?”
陈知节反问:“春秋女魔头?”
卢八象又指了指墨石碑的另一边,道:“原先有两块碑,刻的是古往今来太学宫的文人名士,有一日李长安来此游玩,听见一名学子在碑前讚颂先人,说若无先驱开基立业,何来百姓安居乐业,李长安拔剑便削去了那学子的舌头,骂道只会动动嘴皮子,写写狗屁文章的哪知人命值几两几钱,中原人能安享太平那是边关将士拿血肉换来的。当时太学宫大祭酒求她手下留情,于是李长安便隻毁去了一块石碑,还说日后要重新竖一块,隻刻战死沙场的将士名字,让每日从此门前走过的学子都记住,他们能安坐于学堂读书的太平日子,皆是那些所谓的匹夫拿命换来的。”
许是一口气说太多话,言罢,卢八象便在石阶边儿坐下,拔开酒塞子,灌了口酒,又道:“李长安说的没错,可如今李家军也没几人知晓了。”
陈知节立在石阶下,抬头问道:“李家军?那女魔头是朝廷的人?”
卢八象抹了把嘴边,“曾经是。”
陈知节抬眼看向那块手下碑,若有所思。
走过手下碑时,陈知节问了一句,“先生,李长安也曾在此求学?”
面色恢復如初,气态风流儒雅的斗酒学士笑道:“我也是听来的,据说当年李长安写过几篇文章,司徒大祭酒隻评了四个字,你猜猜。”
陈知节顺其自然道:“惊世骇俗?”
卢八象哈哈大笑,“错,是狗屁不通。”
陈知节一脸错愕。
太学宫落子湖畔,有一栋三层高的燕飞檐小阁楼,楼下围了一圈篱笆,隔出了一方天地小院。只是一眼望去院内干干净净,不见牲畜菜圃,唯有一根布满剑痕的木桩,与一块石头棋墩子。
少女坐在
棋墩子前,手中端着一本棋谱,剑摆在脚边,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出神。卢八象与陈知节走入院中时,少女执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脆响,只听少女一声轻叹。
卢八象拍手笑道:“恭喜殿下,破了楚寒山的残局。”
来太学宫求学已有数月的姜松柏抬眼望来,生冷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惊喜,她站起身作揖道:“卢先生。”
身后的陈知节行了个下官礼,不卑不亢道:“翰林院陈知节,参见公主殿下。”
三人入了屋内,姜松柏燃起了火盆,入座时,陈知节踌躇了半晌,卢八象笑话他不如坐在地上,陈知节这才半推半就的在姜松柏身侧坐下,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朝堂上下皆知晓,四公主姜松柏文武双全,在纵横捭阖上更是独树一帜,可这煮茶的手艺嘛,就不免有些差强人意。卢八象于心不忍,朝陈知节使了个眼色,陈知节立即心领神会,半道儿上截胡了公主殿下手里的茶壶茶具。
茶香弥漫时,卢八象开口道:“殿下年关未回,微臣就是代陛下来探望一探,殿下不必多虑。”
姜松柏微微颔首,道:“前些时日宫里已传来了消息,吕玄嚣与泷见大师一同飞升,佛道两教必受波及,眼下正是拉拢武当山的大好时机,岁寒若无功而返,本宫可亲自去见一见谢清书。”
卢八象抿了口茶水,不咸不淡道:“武当山本是正兴时,如今失了吕玄嚣,无依无靠何须殿下亲自出马,只需给点甜头,谢清书自当懂得分寸。”
姜松柏点点头,不再言语。
朝中传言,四公主殿下像极了陛下年轻时的模样,先前陈知节尚未有所感悟。眼下坐在姜松柏身侧,亲耳听见这番言谈,不由得心生了几分敬畏之情。少女言辞间虽透着青涩,但眉眼间的神韵已有一朝君王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