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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本的买卖,李长安可从来不做。
正当李长安师徒二人兵分两路朝着橘子洲去时,有一位满头灰白的负笈老者立在龙石州帝都逐鹿城的城墙脚下,浑身风尘仆仆,手中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做拐。老者弯腰拍了拍长衫下摆上的尘土,理了理衣襟,随后缓缓走入了城门。
马车从身后驶来,停在老者跟前,车上下来一位双鬓斑白的男子,身着锦服气态威严,行至老者跟前,恭敬作揖道:“学生萧荀拜见先生。”
北院大王萧荀,可谓是北契士林执牛耳者,昔年旧西蜀三大士族门阀之一,曾有过祖辈三代同朝为官的显赫殊荣。当年王朝先帝屠阀时,重其才华,有意招贤,可萧荀之父书生傲骨,不肯对仇敌俯首称臣,于是举家奔逃随大流过衝河。途中遭王朝死士追杀,其父为保香火延续,自刎于衝河之畔。萧荀入仕后,锋芒显露,常伴君侧,北契朝纲得以重整归新,此人功不可没。说是最得圣心之人,亦不为过。
但便是这样一位北契重臣,竟对老者甘愿拜服,自称学生。
老首辅薛弼曾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君所指,便是江神子。
其人真名似早已被世人所淡忘,但其所为却至今令世人久难忘怀。当年春秋战乱,八国各自为
阵,有一书生仅凭一己之力撼动春秋,战火硝烟之下生灵涂炭不可避免。正当九州大地哀鸿遍野之际,有位道士下山而来,白衣道袍仙姿浑然,手持拂尘踏足六国皇城,御前口若悬河纵横千古,遂六国帝君拜其为师,腰悬六国帝师印。
可无论这位传奇道士如何道法高深,仍抵不过世间人心叵测,终是败给了擅弄人心的年轻书生。
江神子微微颔首,萧荀转身走回车前,掀开车帘道:“二十三筝已为先生备妥,先生可要稍作歇息再入宫?”
江神子轻轻摇头,沉声道:“走吧。”
老者未上马车,而是继续拄着树枝拐杖,步伐平稳往皇城而去。于是街上百姓便瞧见奇异的一幕,一位衣衫蒙尘的老儒生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举止恭敬有加始终与老者保持着三步之遥,再后头还跟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夫也不驾车,牵着马离前二者十步之外。
史册上有记载,笔吏称这一日为“帝师进殿,踏歌入圣”。
北院大王送江神子至宫殿前,北契皇帝亲自出殿相迎,老者拄拐微微躬身,面容沧桑且平静。随后二人入殿中,萧荀候于殿外。直至入夜,宫人掌灯,皇帝连道三声好,遂传百官入宫觐见。
戌时,御前百官站列,目光齐齐望向殿中长衫老者。
萧荀从殿外而来,双手托着一把二十三筝,不急不缓行至老者跟前。老者抛杖转身,一甩下摆盘腿坐定,萧荀屈膝躬身将二十三筝轻放于老者双膝之上,退至一旁,目光如炬。
一弦拨,环绕余音。
二弦拨,悠悠扬扬。
三弦急起,四弦随。
五弦声声骤,六弦忽缓流。
七弦高山有云深。
只听老者开口吟唱。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蛟蛇救之,为之承辅。龙返其乡,望其处所。蛟蛇从之,望其雨露。黑马难从,桥死于中野。
歌声绕梁震穹顶,尾尾余音抚大地。
一曲毕,皇帝面色阴沉,萧荀大惊之下跪地磕头,百官恍然惊觉,齐齐跪地,朗声道:“陛下息怒!”
皇帝走下铁王座,立在老者身后,沉声问道:“先生何意?”
老者双手轻抚琴弦,仍是以曲中词作答:“有龙于飞,周遍天下。龙返其乡,望其处所。黑马难从,桥死于中野。”
皇帝再问:“此龙可留?”
老者答:“龙归顺为,雨露五洲。”
皇帝三问:“今可杀马?”
老者答:“杀之,弊之。”
皇帝缄默不语。
老者将琴放下,缓缓站起身,转身朝皇帝躬身作揖道:“夙愿已了,老夫甘愿领死。”
皇帝上前搀扶住老者,低声道:“请先生为帝师。”
那一日,江神子入王帐,腰悬帝师印。
那一日,古阳关外大风骤起。
那一日,女帝在皇城城头,望北而立。
一旬之后,有一纸秘信送至长安城,信上唯有一首曲词,名为《龙蛇马歌》,女帝阅后怅然良久,三日未上朝。
走马道北过橘子州,通至狐沙州,南下过衝河,连接至北雍,长达上千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要地。上谷郡便在走马道的半腰上,当地风土民情与花溪终南二州迥异,鲜有中原衣着打扮的百姓,北雍彪悍的民风与此地比较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年在北契有一说法广为流传,“文北院,武南庭”。
究其缘由,除却大批文人士子扎根北院以外,还有一个根本所在,那便是千百年来盘踞于此的呼延一族。在骁勇善战的北契人中,其族人更加出类拔萃,就如同道家收弟子讲究个天资悟性一般,呼延氏生而为战,是马背上真正的雄鹰。
橘子洲外的倒马关便扎住着一支堪比王帐铁骑的军队,大元帅正是呼延一族此辈中的佼楚,呼延同宗。
上谷郡的城头上趴着一名北契装束的年轻女子,一手撑着下巴,斜歪着脑袋看向身旁另一名同样北契装束的蒙眼女子,皱眉问道:“你说慕容兰亭今日要出巡,这消息到底靠不靠谱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