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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无奇从紫竹林出来,下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陪着李长安上山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瞧见那条通往紫竹观的小路时,李长安脚下步伐轻快了不少。
李长安在岔路口停步,望向景致依旧的无语亭,平淡道:“许久不曾听那俩老家伙吵架,还真有些想念,以前我觉着天道圣人满口济世救民与那些沽名钓誉的文人士子一般无二,说归说,真要豁出性命比谁都更惜命。所以我从不屑与他们为伍,他们做他们的伪君子,我做我的真小人,可如今吕玄嚣把武当托付给了我,泷见又把天下苍生硬塞到了我手中,还有本该是北府军的燕字军,以及北雍百万百姓的生死,我若从长安城回来就统统都是我的,可没人问我究竟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马无奇没有吭声,只在心中暗道,这便是天下人没道理,也要跟你李长安讲的道理啊。
李长安收回目光,看向马无奇,轻笑道:“马道长,王道我走不通,人间道我走不来,也就剑道还算走的马虎,至于常人无法企及的天道,便是难走也总得有人为苍生开大道,吕玄嚣说许无生是武当玉柱,而你则是站在柱顶的开门人,日后就交由道长与武当了。”
中年道士露出微微讶异,随即面色如初,仍是那副有苦自知的表情,可浑身气势却悄然转变,市井气依旧,不见半点仙风道骨,但却有脱尘不离尘的玄妙气息。
马无奇对众人打了个稽首,而后留下一句“此行上山,还望姑娘多多手下留情”便匆忙上山去了。
直到不见中年道士那圆润的身影,李长安才转头对身后的众人道:“走吧,爬了一天山累了,去紫竹观歇歇脚,顺道见一见两位老相识。”
言罢,便率先走入了紫竹林。
再踏足这条小径,竹影依旧,时过境迁。
她不再是小天庭山上的大弟子颛孙洛阳,她也即将不再是世人口中的春秋女魔头。可山仍是山,观仍旧在。
李长安总说时不待我,可江湖不就是如此,人人皆道生不逢时。
旧岁辞旧人,新岁迎新人。
再多的悲春伤秋,过了一甲子也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紫竹林有许多新冒出的嫩尖儿,成片成片的翠紫春意盎然。若说李长安是人间大魔头,那于这片紫竹林而言,她王洛阳也算斩竹刽子手的魔头,前两年因她的手下无情,这片与世无争的桃源紫竹遭了大殃,但深究根源这笔帐还得算到那青衫女子的头上。
思绪所至,白衣女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落在李长安眼中,也仅是跟着会心一笑。一甲子前她与她有太多的相见恨晚,有太多的情深不寿,能再度相逢别无他求,只求一个再无所憾。
紫竹观前有两名女子出观相迎,黄衫披坎肩的女子姿容出众气态恬静,盈盈朝众人欠身,仅是这份待人气度,便瞧的出此女并非寻常大家闺秀可比。
李长安则不拘于礼数,微微颔首道:“秦大小姐,多日不见,在山中可还住的惯?”
本该在黑水郡郡守府做儿媳的秦唐莞淡然笑道:“小女子已是罪人之身,幸得恩人庇护,有一处容身之所便知足了。”
李长安笑着摆了摆手,“罢了,咱们之间就莫要这般客套,这紫竹观我也熟悉,咱们进屋说话。”说着她转头朝身后的玉龙瑶吩咐道:“后殿有几间厢房,你看着安排一下。”
李得苦此时走过来,扯了扯李长安的衣袖,楚楚可怜道:“师父,今夜我要跟你睡。”
李长安看着这些时日被玉龙瑶养的愈发精致的小丫头,笑容和煦:“行啊,不过今日的功课可不能落下。”
李得苦乖巧点头应下,拉着玉龙瑶便兴致勃勃的往后殿去。
除却白衣女子上前与二人打过招呼,其余人皆是点头示意,便不再多停留,一同去了后殿的厢房。
秦归羡从那个唤李长安为师父的负剑少女身上收回目光,又上下打量了跟前裹着白狐裘的李长安一番,这才皱着眉开口道:“上一回见你,你被那东海大剑客打的半死不活,这回又被北契几大高手联手揍成了这副鬼样子,李长安,下一回你不会让我去给你收尸吧?还有你那徒弟从哪儿捡来的,我若没看走眼,她背着的那把古剑应是春秋名剑位居榜眼的不公。飞将军的佩剑都交到一个小丫头手上,你该不会真活不长了?”
秦唐莞有些恼怒她的口不择言,偷偷在袖子里掐了一把秦归羡的手背,转而朝李长安笑道:“李姑娘,莫听她胡言乱语,你们先进屋子聊,后厨尚留有马道长送来的食材,皆是武当山上耕种的鲜菜,应是足够应付今日。”
李长安看着已把紫竹观当成自家小院的女子,笑容温和:“沾秦小姐的光,咱们又有口福了。”
待秦唐莞离去,秦归羡没领着李长安往偏厅去的意思,而是
下巴朝外抬了抬,道:“走走?”
李长安也不多问,拢了拢白狐裘转身跟着秦归羡一同往竹林小径走。
秦归羡身形不如李长安出众,仅是比寻常江南女子高挑一些,在不论男女皆身躯健硕的北地便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可肩头上的担子,却要超出世间女子太多。
上山的这些时日,秦归羡辗转难眠的日子要远多过在寿陵小镇的逍遥日子。只是不敢在秦唐莞面前显露出来,她心知躲在上山的太平日子不会太久,既期望李长安早些来武当,又希望李长安永远不要来。她明知此事与李长安无关,可当初在黑水郡做了那笔买卖,她便没了退路。不论李长安答不答应,她也隻得背水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