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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梅这三个字,远不如“大夫人”来的人尽皆知,长安城里叫的出名号的夫人多如牛毛,尤其是商歌出了一位女天子之后,一些不甘寂寞,又身怀玉璧的女子在太平盛世下逐渐显露头角。有人称其为柳絮之风,越是临近长安城的地域,此等风气越是盛行。
饶是如此,能称为“大夫人”的女子,仅此一位。只是许多人不知,李双梅不仅仅是上小楼的老板,还是女帝陛下御赐的三品诰命夫人。放眼整个庙堂,能与李双梅品阶不相上下的唯有鲁府的将军夫人而已。
这位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夫人此时正望着那扇破败的门扉,怔怔出神。倒不是心疼那扇价值不菲的百年老木门,而是心有愧疚。
李相宜从方才那场骇人听闻的“杀鬼”中逐渐回过了神,皇宫里有位玉先生,身份不明,来路不明,隻知其人道法通玄,凭借一方阴阳砚台可见过往可测将来,掌管钦天司为帝王观天象测凶吉。不曾想,此人竟胆大妄为到在皇宫里饲阴鬼。李相宜隻依稀听闻过,如今亲眼所见不免有些震惊。
“大夫人……”
李相宜轻唤了一声老妇人,却欲言又止。
老妇人一声叹息,转过目光,看向跟前的那对母女,神色哀怜道:“你娘亲在李宅不惜下跪哀求李长安保你一世平安,可命数一事大都事与愿违,我为上小楼耗尽半生心血,李惟庸仍是不肯念半分旧情,到头来西蜀李家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老妇人缓步走到门前,望向灯火璀璨的皇宫,忽然笑出了声:“都说帝王无情,帝王身边的那些人又何曾有情?相比之下,李长安倒显得有几分人情味儿,我从不觉着她亏欠西蜀李家,那都是命,早来一步晚来一步,也是命。她所亏欠的早在坠入魔道时便已还清,那么多血债若还不够还清一个西蜀李家,老天爷未免太不公。”
老妇人转过身,看着那个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的红衣女子,平淡道:“以前西蜀李家是她的心魔,如今却是我亲手把你种在了她心里,这一辈子她都会觉着对你亏欠,可明明是咱们亏欠她的才是,孩子啊,莫要怨我,西蜀亡了国,李家不能再没了后。”
李相宜面色动容,强忍着泪水摇头哽咽。
李双梅曾经有多仰慕李长安,如今便有多心狠,为了宗亲血脉,为了摆脱帝王家,不惜亲手将仰慕之人推入悬崖。
李双梅何其心痛,李长安何其悲凉。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有求必有失。
李双梅招了招手,李相宜缓步上前,老妇人抬手指着皇宫里那座名为遮星台的高楼,轻声道:“孩子,看好了,今夜它将为你倒下。”
李相宜举目凝望,便见银月与高楼之间的夜幕中,一抹猩红之光宛如血色星辰,悄然染红了夜色。
遮星台似塔非楼,立于钦天司北面,最顶端不成塔尖,而是一块以长留山落雪湖底白石筑成的平台。台面刻有两尾阴阳龙鲤
,嘴尾相衔。此时一名白袍道人立于平台中央,一手托砚,一手凌空画符。只是那束字尚未出口,便见当空银月中一道夹杂着猩红的青虹逐渐显现,宛如一尾流星,径直砸在平台上。
碎石飞溅间,白袍道人看清了来人,他不动声色,缩回了画符的手负在身后,朝着青衫女子微微一笑,“走火入魔了?”
高处寒风凌冽,风声中仿佛夹杂着细微的哀嚎声,白袍道人明知阴物与天道补漏相辅相成,却有意将阴鬼送上门去。一路御气而来的李长安在途中吸纳了不下十数隻阴鬼,虽修为暂且暴涨,但一个不留神让阴物蒙蔽了心知,便再难清明。先前有恶蛟附着,既是吸血虫,亦是看门狗,故而白袍道人无从下手。如今这副身躯就好比一座空庙,只是请入了一群牛鬼神蛇。
李长安抬手虚空一抓,一团黑雾在她手中烟消云散,顿时衣襟下猩红大盛,双袖剧烈翻飞。下一刻,猩红光芒骤然收缩,一阵急促闪烁过后,淡然消逝。
那双丹凤眸子猩红如血,李长安看向白袍道人,笑意阴恻:“就凭这点道行也想让我走火入魔,塞牙缝还差不多,别藏着掖着,还有多少都放出来,看咱俩谁先死在前头。”
看不出年纪,外貌如年轻男子的白袍道人笑着摇头道:“没了,西蜀李家三十口人,都被你吃了个干净。”
李长安满目震惊,愣在原地。她忽然记起,那夜屠村之后,她神志不清的回到那条小溪边,在几具尸首下刨出了奄奄一息的李双梅,有个路过的白袍道人将其带走,并允诺会把她抚养成人。
一行血泪缓缓淌下。
李长安眼眸中只剩一片猩红,“你这邪道,果真该死!”
白袍道人丝毫不惧,淡然笑道:“贫道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钦天司内隐约传出一声龙吟,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出鞘剑鸣。
白袍道人神情微变,猛然仰头望去,一抹锐意寒光在月色下璨如星火。再看李长安,双眸眼底好似有紫金之气莹莹流转,眼神逐渐清明。
她缓缓抬手指天,咬牙笑道:“难怪此剑无人知晓,竟是被你藏在钦天司以剑气养龙,如此大逆不道,还敢妄论天道?”
定数已成,白袍道人隻轻声叹息,道:“当年老剑神许黔娄以一己之力死守长安北门,若非李世先调虎离山,大楚仍在。天下少了一个大楚,江湖少了一代剑神,少一人,少的又岂止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