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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道观不远有一处小竹林,绿意葱葱,诗情写意,可闻山顶杳杳钟声晚,可见西时落日余晖尽。平日里公务缠身,眼下难得偷闲的官老爷们时常邀上个同僚,来此处山水煎茶,吟诗作对。可自打那位一跺脚京城文坛就得抖三抖的文豪大家上山后,就独占了这块风水宝地,倒不是此人跋扈,而是没人有胆子敢招惹。尤其在出了那檔子事之后,不论脑子机灵的还是不机灵的,都对此人避之不及。
微风乘凉意,拂过竹林间。
过了晌午,有三人闲散漫步走出清风观,往路边小竹林去。其中一人头顶巾纶,书生长衫,腰间挂着一个紫檀酒葫芦,不觉不伦不类,反倒自有一股雅士风流。放眼整个长安城,如此不拘小节的除了那位卢家斗酒,再找不出一出世就惹来文坛各路大家交口称誉。太学宫国子监的祭酒先生争先恐后,要收此女做关门弟子。当朝唯一一个内阁大学士杨继严甚至当着姜家女帝的面,给出四字点评——国士之才。
两个男子并肩走在前头,离那座清风观远了些,林杭舟便道:“东野兄啊,不是我说你,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陛下此番整顿江湖是小,灭佛才是大。你若可惜那些有些底蕴的大宗门替他们说几句好话也就罢了,非得去趟佛门那滩浑水作甚?你卢家世代以儒家弟子自居,何时开始信佛了?”
卢八象负手在后,遥望前方,轻笑道:“大宗门有何可惜的,世道如此,怨天不由人。我这般做法也并非为了替谁说句公道话,三教中人无论走的哪条道,终究都是我朝子民。你我做官,忧国忧民,优的不就是这些子民嘛,那我在殿上为子民说几句话又有何不可。不过就是言辞犀利顶撞了陛下,反正也不是头一回。正好难得有机会与林兄一同出门散心,待陛下消气了,再回去负荆请罪,低头认个错,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了。”
中年书生笑意不减,说的风轻云淡,听的尚书大人一阵头疼,这人哪有半点知错就改的模样?若叫陛下瞧见听见,还不得罚他个三日禁酒?
“不分贵贱,众生平等,此乃大义,先生没错。”
女子清澈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卢八象回头一笑,“还是青衣懂事,不过你可记住了,这做人与读书不同,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个妒忌你才华的人并非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只是对你言恶,对旁人却是仁善可嘉,若有一日你不写文章了,他们也就不骂你了。”
许是觉着自己在关公面前舞大刀,卢八象愣了一下,拍了拍林杭舟的肩头,笑道:“是东野冒昧了,论起做人做官还得是林兄通透,青衣,跟你这义父好好学,日后莫说做当朝第一女官,就是第一女相也未尝不可啊。”
“卢八象,你又胡言乱语!”
林杭舟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仍旧一身雅青道袍,秀色内敛的女子嘴角微扬,浅淡一笑。
三人正要走入小竹林,卢八象抬头观了一眼天色,道:“今日风和日丽,云薄雾稀,正适宜登山访仙。不过这小天庭山委实太高,青衣啊,听闻你自幼便去了太行山修道,爬山于你而言应当不难,咱们这两个半百老头儿就不奉陪了,若有兴致你便上山去瞧瞧,记得早些回来便好。”
程青衣抬头仰望了一眼山顶,那里云雾遮绕,看不真切。思附一阵,她问道:“先生,听师父说李长安曾是见微宫弟子,可有其事?”
卢八象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屋顶的清风观,道:“你可知此观名字的由来?”
“清风观……清风……“
程青衣摇头。
卢八象笑道:“当年巨灵江,李长安力挑群雄,此剑招便一战成名,是为一剑清风。”
女子眼眸瞬时明亮,朝二人作揖道:“先生,义父,我去去就回。”
言罢,便转身朝山上去。
失了女儿,又平白得了一个女儿的林尚书忍不住喊道:“青衣啊,山路不平,脚下当心着点儿。”
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回应,“知道了,义父。”
两鬓已有了些许霜白的林杭舟感叹道:“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不比鱼儿少操心。”
卢八象瞧见老友一脸老父亲心酸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道:“林白鱼如今虽说只是三川郡一县主簿从事,但好歹已有名在册,在咱们王朝可是史无前例。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你林家光耀门楣了。”
林杭舟斜了他一眼,脸上神情忧心多过喜悦,道:“你莫忘了,陛下刚执政那会儿宫内早有一位殿阁女学士,名叫白灵还是什么来着,听说还是老首辅闭门弟子,后来下场如何?”
卢八象不以为意,强词夺理道:“殿阁学士虚有其名,并无实权,如何比较。依我看,林白鱼前途无量,这程青衣也不差,你老林家一下出两个女子朝臣,内阁大学士该有你林兄一个位置。”
林杭舟一瞪眼,转身就朝小竹林里走,头也不回的道:“罢了罢了,我懒得与你口舌之争,你这嘴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还想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