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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无官职在身,燕白鹿心里多少有些受之有愧,如今倒是坦然,望向那知县平声道:“何事?”
北雍最惹不起的便是这些得祖辈蒙荫的将种子弟,陈为康虽为官多年,但到底只是一个登不了台面的
小小知县,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年轻女将军的脾性,隻得小心翼翼道:“王爷将军大驾光临,小县自是蓬荜生辉,只是这衙内吏舍粗糙简陋,二位千金之躯怎能委屈将就,下官在邻街不远有一处私宅,仆役丫鬟皆是精挑细选,已备好酒宴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将军替下官到王爷面前劝上一劝,王朝上下也没见哪家地方官如此待客,这实在是……使不得啊!”
燕白鹿淡淡瞥了一眼心急如焚的陈知县,道:“整个北雍都知晓,王爷不喜奢华,知县大人的好意本将替王爷心领了,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言罢,燕白鹿领着赵龙虎几名亲卫径直入了仪门,留下知县几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长安自然知道住进县衙会让一群官员提心吊胆急的跺脚,但总好过住在外头滋扰民心。这瘦驼县拢共不过万户人家,不出一个时辰全县百姓就都知道北雍王亲临,还不得把大门都赌瓷实了?
留了赵龙虎几人在舍院外把手,燕白鹿闻声寻到李长安下榻的瓦房,站在门外犹豫了半晌,才抬手叩门。
开门的是陆沉之,二人相□□头示意,燕白鹿进了屋便见端坐在桌边的李长安与洛阳,本应待客的陈知节不知去向。
看了一路,燕白鹿仍是对那头白发有些抵触,这人好端端的怎就白了头?
李长安一如既往,笑吟吟的招呼道:“燕小将军,行军在外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燕白鹿依言走到桌边坐下,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一旁的白衣女子,妙山峰一事她已从李相宜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但没想到白衣女子会一路跟随入西域。以往她不在意,一来这女子在李长安心中非同一般,由不得她左右。二来所到之处皆非北雍,她不管也有人惦记。可眼下不同,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北雍,让她不得不时刻警醒自己,这个女子是东越的公主,亦是他国储君。
洛阳对身边的目光好似浑然不觉,自顾自端盏饮茶。
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李长安不动声色道:“瘦驼县常年遭关外马匪侵扰,百姓有苦难言,驻守在此的守城军竟有半数是民兵出身,陈知节数次往将军府呈递文书,但尽数牛泥入海。太极阁遣散帮众后,东西两境境况更是猖獗,我入城时便亲眼所见城墙根下坐着几个妇人嚎啕大哭,她们身边是被马匪乱刀砍死的丈夫儿子。”
燕白鹿神色一凛。
李长安接着道:“燕小将军,北雍十三郡,参差百万户,百姓若活都活不下去,又何来保家卫国。今日我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问一问你,燕家手握三十五万铁甲雄兵,为何连一个小小瘦驼县都治理不好,那些白纸黑字你怎能视而不见?”
燕白鹿默然垂头,北雍号称燕字旗一日不倒,古阳关一日不破,可终究是于战场而言。官场政权燕家的威慑力远不如刀甲铁骑来的锋利,十三郡看似表面太平,暗地里或互相结党,或各自为营,最终权柄皆落在经略使陈冯道与刺史王右龄手里。李长安一番犀利言辞骂的冤不冤?自然冤,但做为日后镇守一方门户的统帅而言,却一点也不冤枉。
从绣凳上滑落,燕白鹿单膝跪地,垂头道:“末将知罪,但凭王爷发落。”
李长安缓声道:“燕小将军,此番叫你来,就是让你亲眼看看燕家管辖的北雍百姓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兖州出兵三千剿匪,我隻给你三百,够不够?”
燕白鹿抱拳沉声道:“定不负
所望。”
李长安伸手将她搀扶起,微笑道:“陈知节在兵房,你去管他要西境堪舆图,这一年多他已将马匪各地落脚处打探清楚,若能护他周全便将他一并带去。”
燕白鹿不再耽搁,领命而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洛阳见李长安靠在椅背上揉捏眉心,一脸疲态,忍不住出声道:“才回来便大动干戈,迟几日那些马匪也跑不了。”
李长安长叹一声,沉默片刻,才道了一句:“时不待我。”
陈知节随三百白马营连夜出城剿匪去了,偌大一个县衙硬是没人敢踏进吏舍一步,说是怕扰了王爷清静。身为地方官秩最大的知县,陈为康隻得硬着头皮领着几个机灵的丫鬟来送吃食,没来得及跪下请安,就被李长安冷着脸一块儿打发了。
吃过饭,几人各自挑了间房休息。
洛阳离开时,立在门边迟疑了一阵,才道:“我在隔壁,若有何事便唤我。”
李长安点了点头,并未挽留。
门扉轻轻合拢,李长安缓缓闭目,脑海中不由浮现在菩提山时看见的一幕幕,那白衣女子死前恨之入骨的眼神犹如剜心,疼的她呼吸一滞。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姜松柏的言语又在耳边回响,“你敢说你对她真情实意绝无半点私心?”接着,泷见和尚与吕玄嚣的声音同时响起,“不见白衣,才是缘。”
顿时,李长安隻觉头痛欲裂,死死捏住双拳才不至于叫喊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疼出满身大汗,脸上已不见半分人色,李长安恍恍惚惚站起身,一头栽倒进床榻间,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你们为何都不让我跟她在一起,难道我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