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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解红沉吟片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听从王爷安排。”
李长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翻身上马,唤了一声:“秋娘。”
楼解红缓缓抬起头,望着她,神色有些恍惚。
那日漠北黄沙,她也是这般坐在马上,低头望着她,眼神温柔却又藏着薄情,她道:“我娘说,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吃过了苦头尝尽了辛酸最在乎的就只有孩子,剑门关那一夜世人都以为我沉迷酒色误了大事,李家倾塌皆是我咎由自取,却不知玉眉芳奉我娘之命跪在我面前以死相阻。这些年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娘为何忍心独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她只是希望我活下去,若是能活的平平安安,堂堂正正就更好。”
李长安笑了笑,有些自嘲道:“为娘的心思只有为娘的明白,我这一辈子兴许是体会不到了。”
楼解红眨了眨眼睛,如鲠在喉,隻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李长安直了直身子,望向前方,平淡道:“倘若真有一日重归江湖,你就做回你的谢秋娘,楼解红这个名字虽好,但我总觉着不适合你。”
李长安一夹马肚,绝尘而去,扬起一缕清风拂过女子腰间的红绸。
她立在原地目送许久,直到瞧不见那个身影,她才嘴唇颤抖,轻轻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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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阳,湖水碧绿,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鹅鹅鹅。
双手负背走在湖边的老人望着那群在落子湖里嬉戏的大白鹅,冷哼一声:“好不容易栽种些莲子,都叫你们这些小畜生霍霍完了,改明儿就找个大点儿的铁锅,挨个炖了!”
老人说着气话,抬头朝湖边的篱笆小院瞅了一眼,余光瞥见那座只剩了一半的断义亭中坐着一个人。许是读了太多书,老人眼神不好,待走到近前才看清那人的样貌,老人面上一愣,脚下就跟着一顿。
坐在亭中的年轻公子扬起脸露出个笑容,起身拾起摆在石桌上的赤鞘刀走出断义亭,朝篱笆小院努了努嘴。
老人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两眼,也没吭声,埋头往前走。
小院似是有人长期打理,姜松柏走时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屋内也收拾的一尘不染。老人进屋后轻车熟路的搬出来一套茶具,年轻公子识趣的将桌椅搬到院中,二人落座煮茶,极为默契。
等水沸的间隙,老人终于百无聊赖抬眼打量了对面的人几眼,看着斗笠下那一头灰白开口道:“你如今这副模样,我看着心里还算舒坦。”
从下春城花了大半时日赶到太学宫的李长安无奈一笑:“季三万,你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太学宫大祭酒,怎还这般小心眼儿,生怕我比你多活几年是不是?”
老人冷冷一笑,没好气道:“当年我没也比你大几岁,你倒好在不周崖躲了老天一甲子,出来以后还能在多活一甲子,我可没几年好活了。”
李长安微微垂眸,没有吭声。
老人今年七十九岁高龄,常人道八十一个坎儿,过了便是百岁天。那年二人相识时,李长安才十三岁,初到太学宫就给这个励志要读书三万卷的年轻学子泼了一头冷水,从此结下了梁子。后来李长安弃笔从武,老人埋头读书,李长安随军征战,老人埋头读书,李长安江湖传首,老人还是埋头读书,待到读完三万卷,放下最后一本书的那一刻,世间早已没了李长安这个人,季三万这个绰号也没人再喊过。
堵了一辈子气,读了一辈子书,季叔桓抬起浑浊的双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李长安轻轻一笑:“这谁还记得。”
季叔桓又问道:“李惟庸,走了?”
李长安神情平静的点了一下头,道:“我送他走的。”
季叔桓眯着眼望向那座断义亭,缓缓道:“当年你与范西平在那里推演出李家的下场,你说不信老天回了北雍,推演出薛府的结局,薛弼去了长安城,推演出如今的局面,他李惟庸也还是入了皇宫,司徒先生谁人都不曾阻拦,也不想阻拦,大抵这就是命中注定。”他转回目光,“三百六十四盘棋,下完了吗?”
四目相对,李长安平静道:“余下两局,不必下了,也下不了了。”
下不了,是不该下,还是不想下?
季叔桓没问。
壶盖被热气顶的砰砰作响,老人正欲伸手,李长安拦下他道:“我来吧。”
烫茶,泡茶,斟茶,李长安手法虽比不得行中大家,却也让季叔桓眼中流露出些许赏心悦目的讚赏。
抿了头春第一口新茶,季叔桓满足叹息道:“山中何事,松竹酿酒,春水煎茶。”
瞧见李长安如牛饮水,一口喝了个干净,季叔桓又皱眉道:“老夫与你这浑人怕是一辈子都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长安哈哈一笑:“旁人读书万卷已是顶天,你季大书袋若隻待在山上做一山野先生,岂不亏待了肚子里的三万学问?”
季叔桓无所谓的摆摆手,“亏待就亏待,反正是我肚子的学问,就好比你腰间佩刀,跟错了主子,有冤屈也没处喊,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