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页
李长安隻觉脑门一凉,有些哭笑不得,没成想,这个看起来浪荡不羁的公子哥竟是个痴情种。可惜男女之情,并非一片真心实意便能两情相悦,否则天底下便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苏秦篆出身将门,自幼耳濡目染,身上多少带些杀伐之气。换做寻常闺阁女子听得这番露骨之言,怕是早已难堪的不愿见人。但苏秦篆面色却异常平静,摇头道:“不是,但你我兴许就是有缘无分。周公子,我不信什么日久生情,也并非瞧不起你,只是……“说到此处,苏秦篆话音一顿,似是不愿再多言,“望日后你能寻得真正知你懂你的女子。”
周通文望着她许久没有言语,最后垂头长叹一声:“周通文,明白了。”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绝尘而去,马蹄声渐远,又莫名做了一回看戏闲人的李长安抬头望了眼天色,出声道:“这个周通文还算有点骨气,行了,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告辞。”
“王爷!”
沉默许久的苏秦篆忽然喊住她,李长安回头望着她,笑道:“还有何事?”
苏秦篆隻迟疑了片刻,道:“小女子有一问讨教王爷。”
李长安笑了笑,“讲。”
“为何从古至今,都是女子非得嫁人不可?”
苏秦篆神情认真,李长安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是啊,为何非得是女子嫁人不可?男子终身不娶,世人皆敬为清风亮节,女子不嫁便是大逆不道,有违天理。可逆的是什么道,违的又是什么天理?
最后李长安淡然一笑,道:“苏小姐,活得久并非就懂得所有天下事,若书上没有答案,就只能靠你自己去人间寻真理。日后你若有幸找到了这个答案,记得也说与我听听。”
苏秦篆愣了一愣,嫣然一笑。
李长安转身离去,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又一个林白鱼啊,不过也好,天下大道荆棘满途,总得有她们这样的女子身先士卒,才能为后世开辟出一条平坦小路。
范西平,这个世道或许真有一天如你所愿,众生皆平等,天下唯太平。
——————
双手负背的老人立在那块新竖立起的巨石碑前,望着碑上所刻的名字,久久不能回神。
其实天下人都不明白,那个青衫女子大闹京城也好,搅乱江湖也罢,看似有不臣之心,实际上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向天下人证明两个字。
老人嘴唇蠕动,轻声道:“忠义。”
古人云,忠义难两全,她就偏要做给世人看。
老人抬手轻柔拂过“李世先”这个名讳后的空位,昔日浑浊的眼神无比清明。
“李长安,老夫若死在前头,也定给你留下这个位置。”
李长安前脚刚离开太学宫,便有一封从长安城来的密诏送入大祭酒季叔桓的书房。
钦天司定下的五月初五,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走在幽长御道上的卢八象抬头望了一眼阴郁天色,心中暗自叹息,随即加快了脚下步伐。
宫中看似规矩森严,实则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墙,去年陛下龙体犹如神助般死灰复燃,对外扬言天佑商歌,其实龙椅边的这些近臣皆心知肚明,盘石可转移,行舟可逆流,唯独这人的身子骨,便是号称仙人转世的吕玄嚣也无法逆天而为。帝王又如何,终究是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
卢八象今日下了朝便未脱下官袍,酒葫芦仍旧挂在腰间,只是进宫的路上喝去了大半,此时随着脚步摇摆,水声叮咚。
年轻宦官候在养神殿前,瞧见这位风流儒雅的斗酒先生抬脚迎了上去,堆起不带丝毫谄媚的亲切笑脸,尚未来得及开口,卢八象便先道:“禄公公,你不必说,本官知道我定是最后一个到的。”
前段时日在少年储君的提携下,成为本朝史上最年轻的内侍掌印大宦官的禄堂生笑着点头,没再多言。
卢八象脚下一顿,兀自凝眉沉思了片刻,随后摘下腰间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交到禄堂生手里,道:“有些吵闹,怕扰了陛下清静,还请禄公公代为保管一阵。”
禄堂生微微一怔,双手托住,随即会心笑道:“先生放心。”
卢八象最后瞥了一眼酒葫芦,举步朝殿内走去。
养神殿内暖意宜人,伴着丝丝清幽檀香,驱散了几分初春的寒意。龙榻前立着几人,卢八象快步行至近前,抬臂觐见。
女帝倚在软靠上,一手撑着下巴,缓缓抬眸,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瞬,才懒懒道了一声:“来了,赐座。”
左右女官搬来绣凳,不再留内伺候,鱼贯退出殿内。
一室静谧,女帝不开口,无论是坐下几名朝中大员,还是唯独站在龙榻边的少年储君皆不敢出声。
勤政二十七载,女帝陛下头一回在御书房以外的地方召见大臣,也是头一回不着龙袍朝服面见臣子。更蹊跷的是,素有“陛下的金酒壶”的斗酒先生,今日腰间亦是空空如也。
若仅是如此,龙榻前的几位都不会心中惶恐,朝中能有资格与女帝对坐而谈,无不是手握权柄的天子近臣,而今日独独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