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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年轻人一揖到底:“下官,遵命!”
姜松柏举步前行,淡淡留下一句:“去之前,记得换下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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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久羊肉馆离国子监不远,隔着一条街,半炷香的脚程。
每逢秋冬时节座无虚席,据说这家的涮羊肉好吃到包鞋底都飘香十里的地步,更有不少外乡老餮不畏远道而来,就为尝这一口鲜。
今日因为国子监一场声势浩大的讲武,羊肉馆的生意比往日更加火爆,宾客应接不暇。那些顶着严寒在风雪中站了两个时辰,还听的如痴如醉的学子文士到了馆子里,闻见肉味一下就暴露出原始本性,那饥寒交迫的架势似要吃下几十头羊。
温暖如春的馆子内招呼小二上酒添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用来阻隔屋外寒风的厚重帘子被一隻白皙玉手掀起,几个年轻男女随即走进馆子里,满堂顿时鸦雀无声。
方才有一桌高谈阔论的年轻学子当即便认出了其中一人,这人半个时辰前还站在国子监的高台上滔滔不绝,而底下或坐着或站着的,有满腹经纶的名仕大家,有当朝在仕的达官显贵,还有三千国子监的学子学徒。期间,翰林院大学士卢八象,左仆射萧权,一前一后悄然加入围观众列,甚至到最后连当朝首辅大人都露了个脸。而这场最终没有结果的讲武辩论,无论这个年轻人是输是赢都已无关紧要,徐士行这三个字注定一夜之间便会传遍整个长安的大街小巷。
接着更有眼尖的认出了同行的两个女子,一个是更早名满京城文坛的女子学士程青衣,另一个则是将“柳絮之风”更加发扬光大的武陵郡主姜孙信。
这两个女子,如今在京城学子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站在三人之后,衣着朴素,一身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倒是没人认出他来。
瞧见这副场面,程青衣眉头微蹙,她本来也不是喜热闹的人,便小声对身侧的姜孙信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姜孙信低声宽慰道:“不碍事,我早订下了雅间。”
说着,她抬头朝站在不远处的店内小厮使了眼色。小厮极快会意,赶忙上前领着四人上了二楼,这才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几人落了座,不多会儿,酒菜就上齐了。
等待铜炉烧热的间隙,徐士行替众人斟上酒,看了坐在左手边的姜孙信一眼,问道:“郡主不是说殿下也要来吗?怎的还不见人影?”
姜孙信好似有些走神,没有立即答话。
坐在她对面的程青衣接过话道:“如今殿下亲临朝政,不同以往,怎还能与臣子厮混。”
徐士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是是,程舍人言之有理,自古君臣同席,那也得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端起酒杯,徐士行朝程青衣道:“说起来自打入宫做了内舍人,咱们私下里还没来得及与程姑娘道声喜,借着今日正好补上,程姑娘可莫要怪罪啊。”
三人举杯示意,程青衣虽不喜饮酒,但当下也不好推辞,皱着眉饮下了杯中酒。
素来擅于在酒桌上活跃氛围的姜孙信今日格外少言寡语,本来就话不多的程青衣也默不作声。前两年在科举上大出风头,被世人看作又一个得女帝陛下青眼相加的“陈知节”同样沉默是金。
铜炉中水沸了,咕噜咕噜热气升腾,将几盘纹理漂亮的羊脊肉下入锅中,徐士行忽然轻叹一声道:“今后能坐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他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人,笑道:“二位一个是儒林郎,一个是内舍人,都是天子近臣,平日里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两个当事人没吭声,姜孙信开口挪榆道:“你也不差,过了今日,你便离御前又更近了几步。”
徐士行哈哈一笑,摆手道:“说好了咱们私下里隻谈风月不说其他,来来来,喝酒,吃肉!”
席间酒肉倒还算吃的畅快,徐士行有些醉意时,夜色已渐沉。
年轻男子搀着他下楼,上了候在馆子门前的马车,正欲转身离去,徐士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呵着酒气道:“宋寅恪,你我既不能为友,便隻能为敌。”
从头到尾在酒桌上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抽出手,将他身子扶端正,轻声道:“徐兄,你喝多了。”
马车缓缓驶离,年轻男子转过身,两个女子正从门内出来。
程青衣道:“我送郡主回府。”
年轻男子作揖告辞,目送二人上马车离去。
夜幕中还飘着零星小雪,年轻男子未曾带伞,孤身走在满是雪水泥泞的街道上,此时借着酒劲暖身倒不觉着冷。拐入一条宁静小巷,他放缓了脚步,长长呼出一口白雾,颤抖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信笺,这是几个时辰前从北雍送来的密信,上头隻四个字。
节哀,勿念。
一年前那位二十多年不曾出楼的男子最终长眠在毕其一生的案桌前,直到今日他才知晓这个噩耗。
这个从北雍孤身来到长安的年轻人倚着墙根缓缓蹲下,埋头低声哭泣,许久,才轻颤着唤了一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