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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白灵官默然垂下了头。
长安城内,为了迎接新帝登基,满城素缟换新灯,宛如前一夜骤雪刚落隔日清晨便听闻枝头蝉鸣。喜丧骤变下,使得整个城内仿佛都笼罩着一层乌云诡谲。
昨日后半夜试穿完新龙袍的姜岁寒实在顶不住连日辛劳,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翌日的大典,虽早早嘱咐礼部化简去繁,仍旧流程繁琐。天色刚泛灰白,姜岁寒尚未睡上两个时辰,便有女官前来伺候起居。
主子尚可忙中偷闲,做下人的便没这份好命了,一夜未合眼的禄堂生得知陛下晨起,亲自从御膳房送来了清淡汤食。这份小心并非阿谀奉承,而是为了登基大典万无一失。旁人出点小差错不打紧,新帝的万金之躯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池。
姜岁寒在屋内更衣沐浴,禄堂生领着一众内侍候在廊下,此时他才稍稍松懈了些心神,仰头望向初升起的灿烂金日。虽说钦天司早已夜观星象,推测今日定是个好日子,但暖阳照在身上那一刻,禄堂生仍是忍不住感叹一声。
真是个好日头。
因为先帝乃女子,故而后宫内没有所谓的三宫六院,也就免去了一些皇室礼节。但经礼部商榷过后,坚持认为还是得有一位皇室宗亲坐镇才合乎礼法,否则未免太过枝叶凋零无法彰显天潢威严。可挑来捡去,五王之中适合担此大任的唯有两人,一个是与陛下同宗同源的亲姨娘姜凤吟,另一个就是隔的不远也不近的外戚王爷李长安。提及后者时,礼部衙门内坐着的一众大小官员,皆是大眼瞪小眼,最后礼部尚书无奈之下拍案定板。姜凤吟再如何声名狼藉,也总好过那个臭名昭着的女魔头吧?不过奏表呈上去之后,礼部尚书就后悔了,这二人真要论起来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多少,与其为了礼法强行而为,不如干脆黜之。可惜隔日陛下准了,圣旨也下了,君无戏言。
今日担任大典主持的礼部尚书早早来到凤凰宫外候着,寻常时候若非有娘娘召见或是外戚宗亲,极少有朝堂大臣可入后宫,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等候之余礼部尚书正四下闲看,就见内侍宦官领着一人迎面走来,那人一脸如沐春风,精气神十足。他赶忙收敛闲心躬身拜礼,只是来人未多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便随宦官进了凤凰宫。
无论朝堂大臣如何私下里议论是非,明面上终归不能失了礼数。礼部尚书心底不屑,但忍不住偷偷偏头望向那人的背影,哪知那人忽然回头朝他望来,嘴角勾着坏笑,好似在说就知道你们这帮臣子表里不一。礼部尚书浑身一激灵,赶忙低下头,隻觉后背一阵发凉。
凤凰宫内一切如常,并未装饰喜庆的饰物,除了进出忙碌的内侍女官,实在看不出半点喜庆的意思。姜凤吟来时,早膳已撤下,过了少女年纪的女子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全然褪去了以往残余的稚嫩,只是眉宇间过于柔和,不似两位先帝那般浑然天成的杀伐气。
所谓的太平天子,便是如此,不曾见过杀戮,不曾亲手提刀,躺着看天下。
姜凤吟低垂眼眸,掩去眼底那一丝戾气,执礼道:“臣,叩见陛下。”
姜岁寒赶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柔声道:“皇姨不必多礼,朕是晚辈,以后也不必行此大礼。”
在此之前,因为姜凤吟早早去了扬州就藩,二人虽是至亲但几乎没见过几面,姜凤吟却丝毫不显生疏,亲昵拉起姜岁寒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夸讚道:“与你娘亲一般无二,合身的很。”
姜岁寒笑容腼腆,没有接话。
姜凤吟这一刻仿佛卸下了本来的身份,就如同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一般亲切,一面替姜岁寒理正腰间的饰物,一面扯起家长里短:“以前你娘亲总骂我举止不雅,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为人器小斤斤计较,但她是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不听,那时候觉着她唠叨,过于严于律己,如今想来,谨慎些也没错。不过以后就没人唠叨了,也没人隔着千里还总惦记着我的死活,回想起来,其实有人惦记才是件好事,若世上连个惦记的人都没了,那该多孤苦。”
姜凤吟抬眸看着姜岁寒,笑容有几分苦涩,“皇姨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姜岁寒轻轻摇头,握住姜凤吟的手,轻声道:“朕喜欢听,皇姨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可好,以后也常来长安看看朕。”
姜凤吟笑出了声,抬手指了指自己两鬓新生出的几根白发,“皇姨上岁数了,长安离扬州千里路途,有生之年怕是来不了几回了。以后啊,还是让信儿替皇姨来吧。”
姜岁寒愣了一下,似有些不安的问道:“表姐要跟皇姨回扬州了吗?”
姜凤吟微微垂眸,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允,臣就将她留下便是。”
方才还是皇姨与晚辈,转眼便成了陛下与臣子。
这些时日,逐渐适应庙堂诡谲的姜岁寒仍是有些措手不及,就连下一句话该自称朕还是我都有些举棋不定。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松柏开口道:“当初姜孙信是以伴读的身份入宫,如今天子登基,学业持政自有朝中阁老学士辅佐,若继续留在京城,却有不妥。陛下,不如让她早日归家,也好让王爷多享几年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