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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不知道当年李世先是如何敲开这道难于登天的朱漆大门,但论起两家的渊源,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山脚下酒肆里的那对中年夫妇,李长安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去碰碰运气,虽说她这个气运消散的人已谈不上什么运气好坏,但好在王府那边的谍子手段非凡也够下功夫,否则再花十年兴许也找不到那对夫妇的行踪。毕竟谁能想到,田禹竟能安分守己到在自家门前隐姓埋名近十年?
左边大门上等人高的位置打开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口,里头露出半张人脸,瞧了一眼站在门前的李长安,问道:“来者何人?”
李长安摘下斗笠,摆出个不那么狰狞的和煦笑脸道:“北雍李长安。”
那人眼神古怪的上下打量她了一番,犹豫道:“阁下稍待。”
约莫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门洞下打开一道可供一人进出的小门,里头传出与方才同样的嗓音:“请阁下入门。”
姜家两代皇帝若在天有灵,那棺材板怕是盖不住了。
李长安微微弯腰入门,身后小门几乎是贴着她的脚跟瞬时关上。李长安扭头便瞧见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门后,一隻手还放在看似机关的旋转柱上。男子面色称不上友善,但也无甚敌意,目光淡然从李长安面上扫过,而后转向前方抱拳作揖。
方才进门时,李长安便瞧见这道看似隻比寻常门户更宽更高的朱漆大门竟有一指之厚,与城堡四面高墙同样皆由玄铁所筑,饶是陆地神仙想要破门也并非易事。难怪墨家堡有敢跟天下叫板的底气,如此高耸的铜墙铁壁,怕是连号称无人可破的山阳城也相形见绌。
收敛起心神,李长安望向面前那位青墨长袍的鹤发老者,恭敬作揖道:“见过孟解斗大师傅。”
既是墨家家主,亦是当代墨家鉅子的孟解斗丝毫不在意李长安是如何一眼识破他的身份,且执平辈礼回道:“少将军客气,说起来孟某当年在将军府见着少将军时不过十五六岁,当不起少将军一声大师傅。”
孟解斗身侧左右各有一人,一个年岁稍长的花甲老人,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二人皆是执晚辈礼朝李长安作揖道:“孟善行,孟善礼拜见少将军。”
墨家因为不收外姓子弟,故而族内没有主仆之分,只有主次之分,这两个看起来相差二十岁的男子应该是旁系分家善字辈弟子。李长安也就年纪不大,但真论起辈分来,委实大的吓人,观潮阁那个天下第一人就算喊一声前辈都不过分。
客套寒暄过后,孟解斗领着李长安往里走,也没问堂堂北雍王为何这幅尊荣,毕竟这点雕虫小技在墨家家主面前委实拙劣不堪。那个名叫孟善礼的中年男子一身短衫打扮,袖管撸起半截,显然是在忙活的时候被半路喊了出来待客,足见孟解斗对这位不速之客的重视。至于为何陪在家主身边的是分家子弟而并非宗亲子弟,李长安倒是从玉龙瑶那里听说过。
身怀奇能者本就与天理不存,行善则大兴于苍生,行恶则屠戮于天下。故而这类人往往三缺五弊,三缺为福禄寿,五弊为孤寡独鳏残。孟解斗便属其中无福之人,或许是五弊中占了鳏独二字,其妻子虽早年病逝,却好歹给宗家留下了一女。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宗家独女会嫁给一个田姓的外乡人,这些年老丈人与女婿之间一直相敬如冰,甚至后来为了躲避所谓的天理报应,这个姓田的年轻人不惜舍弃自己在奇巧术上的天赋,带着妻子走出这座孤堡苟且偷生,还留下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儿。所以,在宗家香火凋零的情形下,身为家主的孟解斗不得不依仗分家的年轻俊彦,子嗣延续固然重要,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更重要。
一路走到深处,李长安眼观六路,不得不钦佩墨家匠艺的巧夺天工。这一方铁桶天地中,建筑群高低错落,层迭起伏,若懂风水堪舆便可看出这些章法错乱的楼宇中实则暗藏玄机。里头不但奇门八卦有迹可循,而且每一处或高或低的房屋都不偏不倚的占据卦门中特定的位置。若说此乃一片天然山脉,那这些房屋楼宇便是山中大树,无林不成山,无山不生林,正因相辅相成,故而生生不息。更巧妙之处在于这当中的阵法,若有一品高手跃墙而入,身处阵法之内的墨家子弟第一时间便可感知,且如此庞大缜密的布阵,即便起阵之人境界不高,亦可发挥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威力。而且若是盲目进入堡内,那便与自投罗网无异,光是从横交错的路径小道便能轻易迷失方向。简而言之,陆地神仙来了也不好使。
墨家堡并非一代人,而是世代人倾力而为才有如今这般叹为观止的天人手笔。钦佩之余,李长安不禁暗自感慨,若有望能在王朝以北筑起这样一条万里长城,莫说百年,便是千万年以后蛮子的马蹄也休想踏足中原一步。只是想归想,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即便掏空商歌二十年的国力也不可能实现,光是有价无市的玄铁便极为难得,墨家堡这四面高墙乃是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外人只有眼热的份儿。
行至一处简雅偏厅,李长安环顾一周,暗自好笑,就算是墨家堡也不可能处处暗藏机关,自己不免有些过分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