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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的日子定在金秋,离着眼下还有一月余,按理说,以李长安的脚程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十分充裕。但水路好就好在轻松惬意,不必每日算着路程紧赶慢赶找城池住店歇脚,而且沿江一路往东便直接抵达扬州境内的武威城,离龙泉山庄所在的南岳衡山不过五六十里。
可坏就坏在,李长安晕船。
堂堂北雍王,女子剑仙,春秋大魔头,竟然晕船,说出去不仅没人信,还让人笑掉大牙。
望着眼前一江春水向东流,李长安一声长叹。走官道也不是不行,隻是得饶江而行,多耗费一旬左右的脚程。原本想着早些到地方,好多打探些小道消息,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万一不知从哪儿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坏好事的劲敌,虽不至于影响大局,但总归是麻烦事。
李长安正欲调转马头,前边渡口传来一阵争执声,一个年纪三十上下的渡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挥舞着,口中大声囔囔:“爱坐不坐,老子还管你们乐不乐意,交钱的时候就说好了,人满了才发船,差一个都不行,咱东家打做这檔子买卖起就没有收了银子往外吐的道理。”
与其对峙的是一群年轻男女,七八个人,人人佩剑,看穿着打扮却不似江湖中人,当中尚有一位儒衫老者,多半是几家世族子弟结伴游学到此。
年轻人在外,甭管你是什么身份,本事不济落在这种地头蛇的手上就隻有吃亏的份儿。其中一个看着像读书人的男子正心平气和的与之理论,许是渡子说话难听,一旁年纪稍小些的年轻人怒气上头,一把扯开男子就要动手。那渡子看上去不过就是个干苦力活的汉子,手底下倒藏了些把式,一招干脆利落的就将年轻人撂翻在地。
末了,还朝那摔的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啐了口唾沫,讥讽道:“想在姑娘面前出风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要有那气魄,瞧见没。”渡子抬手指了指隔壁装饰奢豪的小楼船,“五十两银子一日,隻要给的起价儿,大爷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你瞅瞅你那副穷酸样儿,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领人姑娘出门!”
年轻人甩开男子搀扶的手,咬着牙爬起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手已握在了剑柄上。
渡子环胸抱手,满脸不屑的看着他,讥笑道:“哟,还学人走江湖呢,江湖规矩懂不懂?出了剑这事儿可就不是几两银子能说的清的。”
额头青筋气的暴突的年轻人终究没拔剑,因为一锭银子不偏不倚砸在那渡子的鼻梁上,一下就见了红。
渡子傻眼了,呆愣看着那牵着一匹老马的年轻公子缓步走来,手里还揣着一锭更大的银子。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看着那气焰全消的渡子道:“上船一锭银子够不够,不够本大爷再加一锭?”
渡子并未被那张有些骇人的刀疤脸唬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捡起脚下那锭银子掂了一下份量,立时笑开了花,一扫先前嫉恶如仇的嘴脸,点头哈腰道:“够,足够,大爷您上船,小的这就知会东家发船。”
“诶,慢着。”
李长安喊住那渡子,招了招手。
渡子揣好银子,裂嘴笑着走近,“大爷,有何吩咐。”
李长安冷不丁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渡子一头就栽了下去,五体投地,脸也衝地,咚的一声闷响。方才还怒火中烧的年轻人缩了缩脖子,一脸感同身受的“疼”。
这一下许是摔的不轻,渡子趴在地上缓了好半晌才爬起来,鼻子淌着血哗哗的流,脸上虽仍是笑着,但所有人都听见那后槽牙咬的咯吱响。
李长安不急不缓将马缰递上前,笑眯眯道:“礼尚往来,江湖规矩,懂不懂?还有,本大爷这匹宝马良驹吃不惯粗食,精细着喂,懂了没?”
其他人在李长安身后,没瞧见,渡子可是瞧的真真儿的,这年轻公子笑起来时眼眸里却满是杀气。常年在江上行走的渡子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识过,顿时肝胆生寒,连血都顾不得擦拭,双手接过马缰,发自肺腑的赔着笑脸道:“得嘞,大爷您放心,这一路小的定把马爷伺候舒坦了。”
李长安瞥了他一眼,没给那年轻人道谢的机会,径直登上了船。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拿了足够银两,除却上船费用,渡子私自还能落下不少,伺候起来就格外殷勤,不仅给李长安安排了一间上房,连带着老疯头这位马爷也独自占了一栏宽敞马厩。至于那间早有住客的上房是如何腾出来的,李长安懒得过问,心安理得的住了进去。
船上客房分上中下三等,无形中就将乘船的旅人也分出个三六九等,不过这种商船本就鱼龙混杂,主要胜在价格亲民,大多数人也就不在意这些讲究,有些即便住的起上等房也不会刻意为了脸面多花冤枉钱。就如渡子先前所言,真在乎身份排场,那就干脆去坐小楼船好了,何必穷讲究。
楼船赶在西落前驶离渡口,许多人走上甲板观赏斜阳照江山的美景,红霞余晖中的景致与白日里金光粼粼各有千秋,但李长安这个倒霉蛋没这份闲心。发船前管渡子要了粗盐姜片,眼下她正含着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外头江映满霞的大好山河对旁人来说美不胜收,但对她而言就是翻江倒海。人说世间万物,总有一物降一物,但降李长安的有两物,一个是船,一个是王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