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页
老先生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她手中一口未喝的酒葫芦,笑问道:“公子谈吐不凡,举止有度,不似一心向武的江湖武夫,可是有功名在身?”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道,就许你们装清高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架子,还不许人家读几本圣人典籍陶冶陶冶性情了?她素来看不惯这类拐弯抹角的老书袋子,还不如那些满口污言秽语却心直口快的粗人。姓江的老先生嘴上虽隻字未提,但心思都在那柄赤鞘刀上,不若她隻是举手之劳,一壶酒足够聊表谢意,何必与她绕来绕去说这些浪费口舌。但李长安也想的明白,曾经钟鸣鼎食的豪阀世族落魄至此,说没有那重振门庭的心思是假的,老先生眼光不差,定是从刀上瞧出了些许端倪,于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想攀附贵人,哪怕结下一段不大不小的香火情,这趟门就算没白出。
李长安收敛心神,不咸不淡道:“功名谈不上,隻读过几年书,不过在下不是那块料,挑来捡去还是舞刀弄剑更称心意,眼下边关又起狼烟,在下倒是有心投军入伍,毕竟混江湖也不是谁人都可以扬名立万。早前听说有人去北雍投军,如今照样混的风生水起,比起那些一心隻想光耀门楣又求路无门的人可实在的多。老先生,你说是不是?”
头顶花白了半数的老先生笑容勉强,他并非装腔作势的半吊子,满腹经纶不比那些穷经皓首的老学究少,自然听的出言外之意。几个弟子中,同样心思敏捷的有两人,江秋却与孔立书此时看向李长安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怒意,他二人虽听的明白,却不知老先生暗藏的心思。
老先生转身面朝江水,沉吟了片刻,自嘲笑道:“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在晨。公子一席话点醒梦中人,着实令老夫汗颜,当不起公子一声先生。”他轻叹了口气,“非淡泊无以明志,年轻人理当如此,这些年太平日子过惯了,人人都想一步登云,没门路也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的求门路,少年青云志,人是少年,志气却多少变了味儿。”
老先生转头望向李长安,笑意多了几分释怀,问道:“公子可是北雍人?”
李长安也不隐瞒,点头道:“方才未说实话,还望老先生见谅,我娘说了,出门在外得多长几个心眼,在下兴许生来不同,打小心眼就多,一不留神就多长了八百个。方才所言,若有不妥之处,老先生也莫放在心上。”
江湖人是豪爽,但这公子也太直言不讳了。
老先生瞠目结舌,愣是半晌没接上话。
江秋却正欲开口,被一旁的孔立书拿眼神製止。
李长安浑然不在意,拔开酒葫芦塞子,凑在鼻尖嗅了嗅,称讚了一声好酒,便仰头灌了一大口。
老先生愣了愣,洒然一笑,现在的年轻人啊,他当真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江水涛涛,红尘滚滚,世间谁人可以随心所欲?
姓江的老先生站在栏杆前,望着船下漆黑江水感叹一声,许久没再言语。
几个年轻弟子倒是无所顾忌,方才一番暗藏玄机的言谈他们也没听的多明白,只是提及北雍,几人看向李长安的眼神都变得异常古怪。肖昂几次与李长安眼神交错,好似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是碍于老先生还是旁的,终究没开口。
虽佩剑却气态儒雅更似读书人的孔立书打破了沉默,面带笑意问道:“如今北雍宗门林立,新起门派更是数不胜数,尚不知常公子师承何派?”
先前自报家门时李长安鸡贼的隻报了姓名,原本以为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不过客套几句就得了,然后各回各屋相安无事。没想到这个姓江的老儒生有些见识,真正有能耐的人寥寥数语便可知其一二,眼下漫漫长夜,李长安倒是有心与老儒生多聊几句打发闲暇。更何况还拿了人家的酒,太不给面子也不行。
于是她又开始胡说八道:“不瞒诸位,在下无门无派,拳脚功夫都是跟祖辈传下来的一本手抄秘籍瞎学的,登不上台面。”
几个年轻弟子皆是一脸不可置信,孔立书则面色如常,这一群人中,除却他这个一脚踩在大龙门门槛上的小宗师,就属前段时日刚刚跨入小宗师的江秋却境界最高。定风府府主膝下无儿,只有这两个年仅相差一岁的闺女,江秋却自幼天资并不出众,但心智坚韧犹胜男子,凭借着日复一日的刻苦勤勉,在剑道上也是平稳精进。此番出门游历的真正目的,便是为了她能在武道上更进一步。
在渡口时,即便李长安不出手,只要对方人数不过三十,孔立书有自信摆平。以他的眼力看来,这个佩宝刀的年轻公子确实登不上台面,撑死了顶多跟师妹江秋却差之毫厘,但出身正统宗门的师妹在招式上肯定更胜一筹。
孔立书笑容可掬,道:“难怪公子想投军入伍,原是如此。不过公子既不远万里去到龙泉山庄,若不嫌弃,到时在下可为公子引荐几位江湖豪杰,定风府虽不及那些名门大宗,但这点还是可以做到。”
李长安挑了挑眉,刚教训完一个老的,又来一个小的,摆谱都摆到天灵盖上去了,瞧不起老娘没靠山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