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页
李得苦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米饭,那日在城头,瞧见玉龙瑶送行马车的那一幕,她就有些后悔了。不仅没脸再见师父,更为自己的卑鄙心思感到羞愧,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在知道以身饲虎的人不是玉龙瑶时良心上终究好过了许多,可那个事后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呢?隻要不是自己在意的人,谁人都可以,这样的念头谁都曾有过,说到底这世上其实人人都是自私的。
李得苦想不明白,钻了一阵子牛角尖,在遇见那个落在马匪手里的陌生女子后便释怀了。世上大道理无数,隻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好。
扒拉干净碗里的饭,李得苦望了一眼门外天色,正欲喊伙计开间房歇脚,余光中瞥见前边儿那一桌的锦衣公子起身端了酒碗朝这边走来。
李得苦装作没瞧见,喊了一嗓子:“伙计,劳烦开间房。”
锦衣公子脚下一顿,脸色显而易见的窘迫,但估摸养气功夫不错,趁着伙计去取房牌的空隙,锲而不舍的继续走来。
李得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身行头普普通通,也就脸长的不负众望,在东越皇宫养出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水灵。怪就怪身后背着的三柄剑,实在惹眼,寻常江湖女子为了好看飘逸,不说打扮的如何花枝招展,至少要有那种女侠的干净利落。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引人注目,旁人看她就犹如花架子看花架子,但有眼力的便一眼可知,这三柄剑皆非同寻常,尤其是当中那柄被李得苦偏爱的玉带腰,剑未出鞘,便已露锋芒。
锦衣公子不知是绣花枕头,还是看出了门道,近得跟前,客客气气对李得苦抱拳道:“这位女侠,恕在下唐突,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李得苦则毫不客气道:“阁下是想与我交朋友,还是想与我的剑认识认识?”
那一桌子人中,马上有个扈从模样的带刀汉子豁然起身,显然不满这个负剑女子的不识好歹。他家公子可是晴雪阁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是二品大龙门,天资卓绝犹胜历代阁主,及冠时便已在南疆一带小有名气,人又长的一表人才,除了花心风流没什么恶习,大丈夫嘛,哪个不好美色?方才看公子的眼神,汉子便心知公子是瞧上了那满身英气的负剑女子,吃惯了江南小菜,免不得想换换口味,要是这女子真有两把刷子,就当给公子先来道开胃菜,要是个绣花枕头那就更好办,先礼后兵,三请入房,欲拒还迎,最后床榻上颠鸾倒凤,公子这般的花丛老手比他更轻车熟路。
李得苦看也不看那气势凶狠的汉子,隻好整以暇的盯着那仍旧满脸笑意的锦衣公子,听他道:“女侠许是对在下有些误会,在下并无旁的心思,隻是见女侠气度非凡,便心生结交之意,若有冒犯,还望女侠多多海涵。”
李得苦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样的衣冠禽兽,本姑奶奶见多了,但嘴上多少还是留了些情面道:“我师父说了,出门在外不要跟陌生人讲话,而且我最讨厌别人喊我女侠。”
言罢,李得苦不再看那锦衣公子,抬手招来伙计领路。
锦衣公子眼神一沉,捏着酒碗的指节发白,以往也不是没有不知趣的女子,但这般从头到尾都用看跳梁小丑一般眼神看着他的女子,还是头一个。
锦衣公子尚未发力,李得苦也没御剑出鞘,这场暗中较劲的风浪,就在门外一行三人踏进门时,烟消云散。
走在最前头的老头儿一进门,就跟什么都没瞧见似得,张口就喊:“伙计,好酒好肉都上来,老子要饿死了!”
李得苦闻声望去,愣了一下。
进门的女子,一身青衣。
楼上客房,背负三把剑的李得苦坐在房内静心凝神。
楼下大堂,两桌人马各自吃喝,互不相干。
站在柜台后装模作样敲算盘的掌柜朝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心领神会,转身进了后堂。
掌柜低着头,悄无声息的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暗自盘算。这条偏离官道的小路素来山匪横行,早年间就有不少剪径蟊贼拦路劫道,但极少害人性命,以江湖而论还算是讲些道义。只不过这两年形势所逼,许多吃不饱饭的恶霸流痞从兖州流窜出来,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就坐山为王,而后不择手段拉拢那些落魄的江湖武夫为其效力,这些本就刀尖舔血的恶徒哪讲什么道理仁义,只要有银子有女人,就没有他们不敢抢的。那桌的锦衣公子哥看起来就是个在家跋扈惯了没吃过苦头的主,不然明摆着的光明大道不走,偏为了节省脚程走这条不安生的小路,还敢住这间一看就知是黑店的路边客栈?连出门在外不露黄白的道理都不懂,岂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待宰肥羊?至于那个不藏锋芒的负剑女子,掌柜的很是权衡了一番,浑身上下也就那几把剑和那张脸够看,但摸不出修为高低,以往碰上这类相对棘手的货色,掌柜大都小心谨慎不做没把握的买卖,只要负剑女子不多管闲事便各自相安。
拨弄算盘声停顿了一下,掌柜又看了一眼那桌组合怪异的老弱妇孺,年轻的青衣女子,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儿,与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三个人中唯有最与年纪不符的老头儿带着兵器。但能在这处山道上做黑店掌柜的眼光何其毒辣,又或许是有些所谓的物以类聚,这三人进店时掌柜便一眼瞧出绝非善类。黑吃黑在这里算不得新鲜事,但有好宰割的肥羊在前,谁还傻了吧唧去踢硬铁板?掌柜有信心,不论发生什么事,隻不祸及自身,这伙人就不会坏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