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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沉着脸,没有吭声。
绿袍女子走后,李得苦坐在床边,看着面上逐渐恢復气血的青衣女子兀自走神,那时生死一线,女子悲戚言语犹在耳边萦绕不散。她左思右想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站起身,老鬼低沉嗓音便在此时从身后传来,“多亏你这些时日不计前嫌,费心照料,苦丫头,要走便走吧。”
李得苦没有矫情的多说两句宽慰话,趁着天色尚早,提了包袱和剑,便独自出了客栈。
店小二伶俐的牵来马,李得苦嘱咐了一番,又递出一小锭银子,小二自是满心欢喜的接下,嘴上说着张口就来的好话。
李得苦翻身上马,抬头又看了一眼窗户,策马离去。
人生苦短,当归则归。
所以她要去找师父,这一次哭也好闹也好,再跪着恳求也好,她都要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当日夜里,昏睡了近半旬时日的青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动未动,出神良久,而后又轻轻闭上了眼。
泪罗江穿城过州直奔东海,武威城便是沿江城池之一,昔年旧南唐时此地繁华富庶不输如今的长安城,更有海外番邦远道而来贸易经商,只是春秋末年一场被写入史册的渡江之战截断了这条文明输出的大江,如今马魂渡口的景象虽再不复当年兴盛,但扬州水师却由此成为商歌王朝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楼船临近渡口时,渡子提前来知会一声,本就轻装上路的李长安挎上麻布包袱去了甲板。此时不论船上还是渡口,皆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人群中有一小撮人站在离下船口最边缘的位置,自称江映松的定风府老先生被弟子们围在最当中,许是怕一会儿下船时没什么拳脚功夫傍身的老先生被磕着碰着。
李长安想着好歹相识一场,又在船上共度了一旬的时日,便走过去打招呼。
那日之后,私下再无过多交际的江秋却朝她颔首示意,便别过脸去,没再多看。倒是以孔立书肖昂为首的其余弟子对这个言辞犀利却为人豪爽的年轻公子颇有好感,纷纷抱拳见礼。唯独两姐妹中的江秋水小心眼儿,仍是没给好脸色。
李长安倒也不跟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妮子计较,一一笑着回礼。
老儒生江映松举目遥望向远处几艘从渡口前缓缓巡视而过的水师舰船,平淡道:“那年渡江之战,史书上写,三月鏖战大小战事百场,两岸战毁船隻堆积如高山,江水红潮一月不褪,浮尸白骨随手可拾,惨烈至极。我朝开国十二名将,有四人在此功成名就,亦有四人在此身先士卒,老夫年轻时研读兵书便曾想,若当时飞将军率北府军参战,而非驻守南疆的张拂水匆忙助阵,是不是就能少死几万人?但后来有幸在太学宫听了一场兵法大家的讲武,才知自己年少无知,可如今再看,隻觉战火无情,终归是人性贪婪罢了。”
李长安不置可否,微笑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尝不是种种欲望,只是欲望之下的大义小义仁义礼义不同,才有那些甘愿赴汤蹈火的人。”
江映松转头看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公子,颇有些惋惜道:“公子不该走武道的,眼下求个功名还来得及,前些年大批中原士子赴北,老夫不敢说以公子的才华必定一鸣惊人,但至少足够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李长安摇头失笑,倚在船栏上,望着江水粼粼,懒洋洋道:“我自幼就没什么雄心壮志,长大了就想成家不想立业,隻过媳妇儿孩子暖炕头的平淡日子,老先生莫劝了。”
一把年纪犹自老骥伏枥的江映松哑然失笑,反正这个年轻公子语出惊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江秋水躲在姐姐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长成这般吓人模样,谁敢嫁给你。”
江秋却偏头瞪了妹妹一眼,抬头就撞上那双满是笑意的丹凤眸子,那人好似也不恼,她便没多此一举,隻默然收回目光。其实像这样有真才实学,又温润如玉的男子,即便样貌不尽人意,也有的是慧眼识人的女子甘愿下嫁,可惜她这个傻妹妹不识货。
楼船缓慢停泊靠岸,下船前江映松最后问道:“有幸与常公子相识,不妨同我等一道去衡山?”
李长安站在外侧,替老先生挡去乌泱泱的人流,抱拳笑道:“在下尚有些私事要去趟威武城,就此告辞,有缘再会。”
辞别定风府一行人,李长安没耽搁,策马朝着相隔不远的威武城疾驰而去。老疯头这些时日可是在船上养尊处优,李长安也没吝啬花银子,于是跑起来十分的卖力气。
沿途碰上不少成群结队的江湖人士,李长安单独一骑倒显得有些异类,许是老疯头跑出了兴头,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紧接着后头就传来各种怒骂声。李长安不得不勒了勒马缰放缓速度,那些江湖好汉吃几口尘土不打紧,就怕惹恼了某些女侠仙子,她们绣眉一皱,周围那些个正愁没处献殷勤的狗腿子可就把持不住了。
李长安拍了拍马脖,正安抚没尽兴的老疯头,身后就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还夹杂着一声怒火中烧的叫嚣:“前头那小子,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