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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古阳关,这队骑军迎着风雪奔出五十里地,才逐渐放缓了速度,而后寻了一处背风的沙丘停驻。这等恶劣气候对于土生土长的燕字军将士而言早习以为常,因为燕字军中有三十里洗马鼻的铁律军规,故而比起炎炎酷暑,他们更喜欢这种风雪天,尤其是常年在外巡视的游猎手。要知道,在荒野沙地里寻一处水源,有时候比登天还难,寻常时候游猎手通常配有两个水囊,其中隻有两成是留给自己的,哪怕自己渴死也不能折损了马匹,一旦马匹因力竭倒下,无异于自断生路。但风雪天的时候便好的多,满地白雪皆可化水,而且风大的时候视野有限更有利于混淆敌情。四王将之一的蔡近臣便最擅于此,其中几场足以载入兵书的以少胜多便有一大半归功于大风雪。
燕白鹿就地抓起一把雪,待有了化水迹象才浇在马鼻上,通体胜雪的梨花儿喷了个马鼻,似不满雪水的冰冷,晃了晃脑袋。燕白鹿抚了抚它的鬃毛,转头看去,虽然不是头一回出关游猎,也不是头一回碰上这般恶劣气候,但大多人化雪洗马鼻时,仍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面露痛苦之色。
此时的北地,是能活活冻死人的寒冬,关外荒漠更为严寒。头一回出关游猎练兵是刚过完元宵,那时候不少人冻的连刀都拿不稳,偏偏运气也不怎么好,碰上一标人强马壮的黑马栏子。那些北蛮子没有因为对手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反而出手更狠毒。燕白鹿虽立即下令撤回,但仍有几人中箭,其中一人伤势严重,没等看到城头便香消玉殒,还是燕白鹿亲手送她上的路。这场不战而败的小交锋险些碾碎了这支刚见雏形的娘子军所有士气,直至养精蓄锐半个月后再度出关,好巧不巧仍是遇上了那支黑马栏子,那日晴空万里,白鹿刀一口气斩落三十骑,这支娘子军瞬时士气大涨,一路狂追近三百里,将那一标黑马栏子尽数杀光。在战场上,替袍泽报仇雪恨,从来就没有男女之分,更没有什么心慈手软。当然,也没有什么温婉女子,或是小家碧玉,隻有满身伤痕的将军,和满手老茧的小卒。
燕白鹿从身边满是冻裂伤口的女子手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另一边正面无表情洗刷马鼻的年轻女子,她的父亲是北凉道刺史王右龄,论身份她无疑是这群女子中最金贵的,但年前她却拒绝回家,并言明要以北雍小卒的身份留在这支骑军里。她身边那个尚有闲情说笑的女子曾经同样身份清贵,哪怕放在京城子弟中也数一数二,如今也成了骑军里一员无名小卒。这二人,一个叫王西桐,一个叫闻飞雁,每回杀敌都衝在最前头,砍下的头颅最多,受伤也最多。
好好的金枝玉叶不当,偏偏跑来边关活受罪,每每念及此,燕白鹿都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建立这支娘子军之初,燕白鹿曾在信中问过李长安,她是燕家嫡孙接过担子理所应当,可为何要让这些女子也上战场?
李长安隻在信中回了简短的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匹夫是镇守西北门户的每一个北雍人。
后来燕白鹿渐渐想明白了什么,不若可以去中原过安稳日子的王西桐不会来此,本该留在长安的闻飞雁不该来此,还有最不该北上的林白鱼也不会甘愿留下。
她们都在做一件事,也隻做这一件事,那便是守护西北。
一炷香过后,燕白鹿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翻身上马,继续朝着更北深入。
约莫走了半日,隐约可见衝河的地势走向,此时风雪已停,燕白鹿抬手打了个手势,王西桐那一骑当先衝出,闻飞雁紧随其后,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一标骑队就地勒马,半柱香后,两骑归来,隻是神情各异,王西桐似有口难言,性子活泼年纪也稍小的闻飞雁笑容挪榆。
在军中不知何时得了个“魔头”名号的燕白鹿对于这支亲手拉起的娘子军更为严苛,当下板着脸道:“前边儿什么情况?”
闻飞雁抢着道:“回禀将军,前方十里左右有近百骑黑马栏子,领头的……”她忽然觉着有些不妥,赶忙收敛笑意,规规矩矩抱拳,“领头的似是呼延茸茸。”
果不其然,据说隻在那李姑娘面前失态过的燕小将军竟是愣住了,而后拧起了眉头,一脸不悦。
传闻这个呼延茸茸是呼延同宗的私生女,而且还是老来得子,宠溺的不得了。那回也不知从哪儿听来一标黑马栏子都被她们宰了个干净,当场也不顾什么仪容仪态,当着呼延同宗的面跳脚骂娘,很是不服气的又拉了一标人马出倒马关来寻仇,结果差点叫燕小将军虏回古阳关当了“压寨夫人”,打那之后,呼延茸茸就跟燕小将军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燕白鹿嗓音平静道:“看清楚了吗?”
一旁仿佛脱胎换骨,如今内敛锋芒的王西桐沉声道:“确是呼延茸茸无疑。”
燕白鹿点点头,一手按在刀柄上,用不大却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嗓音下令道:“好,除了她,不用留活口。”
所有人不约而同,手按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