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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军衝锋并非演义小说里那般撞上后就停在原地相互厮杀,直到你死我活的傻子打架。双方在衝锋之后,便各自拉开弧线,或调整阵型准备下一次衝锋,或拉开战线寻觅更适当的时机。这种节骨眼上,若有人在方才的交锋中不幸落马,要么能重新上马回骑阵,要么伤势过重便隻得原地等死。其实北雍的许多老卒都知道,有些袍泽并非死在敌人刀下,而是自己人的马蹄之下,甚至没有一具完整的尸身。
燕白鹿回头看了一眼人数,不禁松了口气,虽有些负了轻伤,但所幸无人坠马。这种人数不过百的小交锋,若有人负伤无法上马,于情于理,她都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局,调转马头去救人。可倘若有朝一日,两军对垒,上万人的衝锋陷阵,一个人的生死便微不足道了。
眨眼功夫,就折损近三十骑的黑马栏子迅速拉开了战线,跑的头也不回。
燕白鹿轻轻抬手,放缓了马速,这一次出关本就是长久打算,不在乎今日这般的小规模交锋。李长安总将“时不待我”挂在嘴边,这支骑军亦是如此,想要在将来的两北大战中尽一份力,便只能在最短的时日里迅速成长。说到底黑马栏子也好,北雍的游猎手也罢,都是先锋军里的斥候罢了,虽单兵作战极为出彩,但始终比不得上千乃至上万的正统骑军。
依照李长安的设想,这支名为白袍先锋的骑军,不仅要能担任游猎手刺探敌情,更要在紧要关头弥补其他骑军的空缺。这般期望,不可谓不严苛,甚至有些强人所难。但能担得起燕字军中精锐的骑卒各个如此,故而李长安才说过这么一句话,世人都觉着女子不适合上战场,说咱们气力不如男子,胆气也不如男子,既然身为军中唯一一支女子骑军,那咱们就不能比他们差。
王西桐与闻飞雁做为垫后的两骑忽然策马上前,素来不怎么沉得住的气的闻飞雁朗声道:“将军,他们回来了!”
燕白鹿皱了皱眉头,眺目朝左侧望去,就见雪白沙地上黑压压一片,尤为刺眼。
方才没瞧见呼延茸茸,兴许是躲在后头观瞧,依照这位将军私生女的跋扈性子,想来是不肯轻易罢休,尤其是在损兵折将的情形下。先前两回交手,哪次不是把人马打的精光才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还得隔着老远放几句狠话才罢休。
燕白鹿勾起嘴角,这娘们儿真是不长记性,非得把你爹大半辈子辛苦攒起来的家底都打个干净,才知道错了?
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燕白鹿一勒马缰,拨转马头,提刀在手,笑意冰冷道:“既然他们赶着来送死,那咱们岂有不收之理,姑娘们,随本将杀敌!”
所有人,再度抽刀。
话出口,燕白鹿没来由抿了抿嘴,怎么自己这番话说的,越来越有某人那股子无赖味道了?
只是不等多想,眼力极好的她便瞧见对方人马中多出了一个极为不合时宜的身影。
那人不覆甲,不配刀,一身文士长衫,头戴巾纶,手中拿着一柄不知什么质地的折扇,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却衝在最前头。
燕白鹿猛然间心头一跳,正欲提醒左右两侧防备那书生,就见一匹红棕骏马缓缓出现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处山丘上。马背上的女子异域风情,手执马鞭,腰悬宝石弯刀,燕白鹿依稀看见,那抹烈焰红唇渐渐上扬。
正是呼延茸茸!
燕白鹿眼眸微缩,不知何时,那书生已不再马背上,没了踪影。
下一刻,当双方距离仍相差几丈,燕白鹿便听闻身边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而对面衝来的黑马栏子,振臂高呼,瞬时士气大涨。
燕白鹿忽觉背脊一凉,就听头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嗓音:“听闻燕小将军武艺不凡,在下今日特来讨教。”
离的最近闻飞雁惊呼一声“将军”,几乎与另一侧沉默挥刀的王西桐同时朝那个燕白鹿身后,站在梨花儿马背上的书生横劈一刀。
但二人同时扑了个空,不仅书生没了人影,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两把北契马刀的燕白鹿迫不得已滚落下马背。
落马的燕白鹿一个就地打滚,一面腾挪身形,一面在混乱中寻找那书生的身影。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却搅的她心急如焚。方才仅是瞬息间,燕白鹿便明白,这个神出鬼没,在奔腾骑军中依旧可以来去自如的男子实力远在她之上,至少有长生境的修为。隻练杀人技的燕白鹿即便捉对厮杀也没并非全无赢的把握,可眼下,她的身后还有一支几十人的骑军。
燕白鹿一咬牙,身形拔地而起,高高跃上半空。
闻飞雁因方才的顾此失彼,一时间自顾不及,几次都险些叫对方趁乱得手,但未等她调整姿势,坐下大马便被一股猛力撞的侧飞出去。这一撞,不仅她自己遭殃,连带着一条线上的几个袍泽也殃及池鱼。
落下半个马身的王西桐,眼疾手快,就要将飞出去的闻飞雁扯回来,一道凌冽寒气衝着她的手臂斩来。若非白鹿刀及时横在中间,王西桐这条手臂多半是留不住了。
而撞在白鹿刀上的,竟是一把毫不起眼的纸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