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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没让她说完,摇头打断道:“没有那一日。”
燕白鹿转头看着她,眼神犹有不甘,李长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好似长辈安抚小辈那般,笑意温和。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相宜忽然开口道:“李长安,这趟回去以后,让我也进白袍营吧。”
李长安偏头看向她,瞬时换上一脸挪榆笑容,“你是真心想去白袍营还是想离某人更近一些,好日日夜夜都看着她?”
李相宜脸色一沉,狠狠刮了眼这个不正经的北雍王,冷声道:“不去了。”
李长安一脸愕然,转头看向还在发懵的燕白鹿,这可不怨我啊。
李相宜冷冷扫了二人一眼,自顾快步朝前走去,没两步就把两人给落下了。
李长安小声道:“你这媳妇儿可真难伺候。”
燕白鹿气不打一处来,也狠狠瞪了她,脚下加快步伐,追媳妇儿去了。
独自被落在最后头的李长安拢了拢袖,自言自语道:“不如挑个好日子,把她们的婚事给办了吧,再拖可就没机会了……”
原本夜夜灯笼高挂,满庭明亮如白昼的统帅府邸,今夜一片暗沉,只有零星几点光亮。
从军营回来,亲手卸下一身甲胄的老人独自坐在小院里,初春夜寒,隻穿了一件单衣的老人心更寒。
他手边摆放着两样物件,一壶打叶竹,一张被割裂成两半的四字信笺。
老人不知坐了多久,目光缓缓落在那张信笺上,明明没有王府的印章,更不是那位北雍王的亲笔字迹,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荒谬的决定了他朱家三辈人的命运。
最先那人给出的条件是让他们父子二人去一留一,看似不留情面却也合情合理,若是在朔方郡,在将军府的眼皮子底下,依照朱立朱哮海这些年的跋扈行径,足以问斩。老人不是不知道,之所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甚至有时候干脆装聋作哑,皆因对另外三个战死儿子的愧疚。他朱家满门尽忠,战功累累,光白发人送黑发人就送了三次,如今只剩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作威作福怎么了,以命换富贵,不就该如此吗?天底下哪有那么些公平可言,倘若真有,北雍又该拿什么来抵他三个儿子的性命?
老人也不是想不通,富贵险中求,古来如此,燕大将军不曾忘记他朱家的付出,否则便没有如今的五万北平军。这些年他不断扩张兵马,拉拢自己的势力,哪怕近些年传出他朱永成拥兵自重,甚至想要脱离燕字军自立门户的流言蜚语,燕大将军也从不过问。这是燕大将军对他的信任,也是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的承诺,承诺打完仗打赢北蛮子就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可好日子过久了,就很容易忘记当年的来之不易。
老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了一辈子的刀,除了打仗,好似也不会别的了。若换个别的生计,比如打铁,兴许还没那些小妇人熟稔。
老人自嘲一笑,拿起酒壶痛饮了一大口,正如自己白日里在兵营时所言,他朱永成隻认燕大将军,不认什么少将军,更不认什么北雍王,可同样的,李长安也不信任他这个拥兵自重不把一朝亲王放在眼里的老将军。而今日过后,朱家与将军府最后一点香火情也算挥霍干净了,那句仁至义尽,是留给他朱永成最后的颜面。
前三十载战场杀敌,后三十载平步青云,老人自认没什么遗憾,若没有铁匠铺那檔子意外,兴许只是一场关起门来,自家人跟自家人的小风波,朱立虽鲁莽但从不违背他的意愿,再加上北平郡那些大小官员的暗中支持,即便他不做这个统帅将军,于朱家而言也只是一时的失利,只要这五万兵马的忠心还在,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可如今一念之差,覆水难收,那位北雍王亲自帮他做出了选择,倒叫老人不再为难了。失去男子尊严的朱立十之八/九无望再提刀上马,就更别提做将军了,而原本就不打算再走父辈老路的孙子也不是读书的料,这辈子大抵就只能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这点家底,若说送予他人,不如一刀杀了老人来的痛快。一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只要不死,将来还得上阵厮杀,老人无声失笑,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陈重不知何时走进小院,也不知来了多久,恭敬立在老人身后。
许是酒太烈,呛的老人咳嗽了一阵,陈重上前为老人披上狐裘,低声道:“大将军,夜露寒气重,三公子那边郎中说已无大碍,您也早些歇息吧。”
老人拍了拍那隻搁在他肩头的手,叹息道:“今日多亏你了,不过你记得,北雍只有一位大将军,往后莫在这般喊了。”
陈重微微摇头,“在陈重心目中,唯有您才是大将军。”
老人嗤笑一声,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从你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比别人的听着舒坦,以前那些人说你没什么真本事就会油嘴滑舌,不适合从军,走仕途兴许容易些。老夫没读过几本书,什么治军兵法都是在战场上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后来去过一家书院,听那些学子士子讲武论兵,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吃了多少大亏。可老夫这一辈的武将都是如此,出身贫寒,投军打仗就是为了有口饭吃,什么家国天下经世济民都不如一颗蛮子脑袋的军功重要,但到了你们,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