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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点点头,“劳烦诸位婶子看好春草,我若没回来,你们就带她去邺城的将军府找燕小将军,隻要报上我的名讳,将军府定会替你们做主的。”
听闻燕小将军的名号,几个妇人心下暗惊,但张大娘这回没再多想,上前拦住去路,“使不得啊姑娘,你这不就是去送死吗,若叫芸娘知晓她定不会答应的,姑娘若有门道,不如现下便去报官,说不定还来得及。”
李长安看了一眼手里的旧式雍刀,大抵是春草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笑着道:“救人如救火,迟一步就什么都迟了,更何况,她母女二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莫说区区马匪,便是北契大军当前,我也必须去。”
说到此处,李长安顿了一下,面色凝重道:“再者,倘若那些匪人察觉城门无看守,心生恶念,就不仅仅是芸娘一人的安危与否了,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听闻此言,显然没多想的几个妇人顿时脸色大变,李长安轻声宽慰道:“大娘,我知道你们的担忧,这几日承蒙诸位照应,我定竭尽所能,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招呼大家出村去避一避,若能找个腿脚快的去报官是最好。”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张大娘叹息一声,握住李长安的手,颤声道:“姑娘,是咱们对不住你。”
那双手,粗糙而温热,李长安心头一震,笑容苦涩道:“大娘哪儿的话,是我对不住你们才是。”
天底下没有对不起官的民,隻有愧对百姓的父母官。
张大娘有些不明所以,李长安也没再多言,临走前隻嘱咐了一句:“报官时记得报上我的名讳,我叫李长安,若有人说不认得,就跟他们说燕小将军在此,信不信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李长安拎着刀,走向瓮城唯一的城门,途中莫名记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因她迟去一步,而被屠戮的小村子,迟一步,便什么都迟了。她握了握手中刀,这次,不会再迟了。
城洞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是那日之后并未离去的女谍子,李长安对她视而不见,她却伸手拦住了去路。
“王爷,属下方才探明,那些人并非马匪,而是弓马精良的黑马栏子,应是先前白马营的大批人马惹来他们注意,尾随至此。劫道的不过二三十号人马,尚有三百骑在十几里开外游曳,随时可增援。”
李长安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隻是冷笑道:“如此说来,他们极有可能是衝着本王来的?”
女谍子踌躇片刻道:“燕小将军几日前便依照王府吩咐原路返程,属下斗胆,王爷若执意要去,还请王爷准许属下先打头阵!”
李长安嗤笑一声:“又不是两军衝锋打什么头阵,又想去送死?”
“王爷!……”
李长安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手腕翻转便把她甩进了城门内,“你给我好好守住这个城门,放进一隻北契的马蹄,本王拿你是问。”
这一日,西落时分,被女谍子拦在城门口的春草央求了许久,女谍子才答应带她攀上早已破败的城头。
她趴在一堆废墟上一动不动,双目死死盯着远处,直至瞧见那一人一刀踏着比鲜血更艳红的余晖,牵着一匹马,缓缓归来。
泪水淌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马背上坐着的小妇人,是她的娘亲。
衣衫依旧整洁,好似如平常一般,隻是出了趟门。
直到那一身血衣的人扬起手中的血刀,远远朝她挥了挥手。
春草觉着,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哭的这般放肆,她一下跌坐在城头上,仰着头,嚎啕大哭。
入夜前,除了张大娘家的小子被委以重任前去三十里外的小镇上报官,躲出去避难的村民都陆续回来了,眼见着村子里风平浪静,大家伙儿提心吊胆的同时一如既往的生火做饭,挨着近的几户人家给芸娘一家送去了饭菜,比平日里丰盛了不少,说是为了感谢那姑娘的大恩大德,芸娘推辞不掉隻得勉强收下。
将碗筷摆好,芸娘坐回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继续烧水,听着隔壁屋内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让惊魂未定的她得以稍稍安心,但白日里那一幕幕血腥场景仍是挥之不去,一想起便不由自主的手脚发凉。
李长安的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她赶忙拎上干净的热水去了隔壁屋,换水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那日春草领着这女子回家时也是这般,只不过那时是李长安自己的血,而如今都是别人的血。
洗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自己洗干净的李长安靠在桶壁上舒坦的叹息了一声,见芸娘看着盆里的血水怔怔出神,有些歉意的笑道:“对不住啊,又折腾你们娘俩儿了。”
芸娘愣了一下,抬眼就瞧见李长安脱下来后随手搭在一旁的血衣,她一面伸手去拿,目光好似在极力避开李长安,一面低声道:“恩公说哪儿的话,没有恩公就没有芸娘,日后给恩公做牛做马都是应当的。”
李长安皱了皱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芸娘吓了一惊,下意识抽了抽手,但没能如愿,隻得慌忙低下头。
李长安略有些赌气道:“先前你们救了我一命,如今不过是一命还一命,咱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你若再说这种话,我今夜就走,再不给你们添麻烦。”